她一直在不停地流血,哪怕她没有看也能感知得出来,“我被你姑从楼梯上推下来,宝宝……宝宝可能……保不住……呜呜……”
顾淮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心脏突然又开始绞着痛。
用了几秒钟的时间缓了缓突如其来的冲击,顾淮云的左手抓住不停颤抖的右手,才让手机稳定下来,“你呢,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我没事,季博现在带我去医院。”
“别怕,陶然,别怕。”顾淮云快步往外走,“我现在就去医院,我马上就到,你别怕。”
“嗯,好。”
“老板,你的茶!”莫非端着茶杯回身叫着与他匆匆擦肩而过的顾淮云,很快,把茶杯随意扔在地上,跟了上去,“老板。”
“陶然,你不要有事,听到了吗?坚强一点,撑住,叫季博车开快一点,你不要有事,知不知道?”顾淮云一边嘱咐,一边连着按了十几下电梯下行键。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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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云先赶到医院等着。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的心像被架在了烈火上炙烤一样。
十来分钟后,顾淮云终于看到黑色大奔横冲直撞地开进省立医院的停车场。
“陶然,陶然。”顾淮云打开后车门的一刹那,冲天的血腥味顿时扑鼻而来,整个人呆住了,“陶然……”
“哥,快!嫂子很有可能是大出血,快点送嫂子上去。”白忱在一旁焦灼地催促道。
大出血……
顾淮云呼吸一窒,铁青着脸,将人从大奔里抱了出来。
陶然直接被推入了手术室。
“哎,顾先生,你不能进去。”顾淮云被护士拦了下来。
白忱见状,连忙上前,“哥,你冷静一点。”
“白忱,”顾淮云额头上全是汗,豆大的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眼神茫然无措,“陶然会没事吧,嗯?”
白忱的眼眶霎时红了,“哥,你别这样,嫂子会没事的,你先坐会儿,我给你倒杯水。”
“哦,不用,不用。”顾淮云挥挥手,往后退着,退到座椅前,跌落在上面,仰头紧紧盯着头顶上亮着红灯的“手术中”标识,再没有任何的动作。
“陶然的家属是哪位?”手术室的医用门自动开启,匆匆出来一个护士。
顾淮云立即从座椅上站起来,“我是陶然的丈夫。”
“是这样,病人需要做清宫手术,这份同意书签一下字。”
护士把话说得稀松平常,但只要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清宫手术意味着什么。
顾淮云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不肯放弃,“护士,我的孩子……”
护士赶时间,没过多照顾家属的心情,直截了当回道,“孩子保不住,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有妊娠组织排出来了,你不知道吗?麻烦快点签字,大人现在大出血,需要马上安排手术。”
闻言,顾淮云没有任何疑问,快速落笔签字。
护士拿着签好的同意书,盖上笔帽的同时正要转身,被人抓住了手臂,“麻烦,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我爱人没事。”
护士下意识地蹙起眉头,可是等她抬眼看向抓着她的人时,心头不免一震。
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她见过太多等待在手术室外焦灼又恐慌、彷徨又无助的家属。一道小小的医用门,简直就是生和死的分界线。
但她从来没有见过面前男人这样的眼神。眼角一片赤红,明明看得出是哀伤,但他的神情又是坚定、赤诚的乞求。
“放心,病人现在生命体征都是正常的,这个也是很普通的手术,等着吧。”
白忱走过来,将两人分开,放护士进入手术室。
“哥,别担心,嫂子没事的。”
顾淮云投过来的眼神太过热切,白忱,这个拿惯手术刀,也见惯了生死的人竟也不禁感性起来,“护士说没事那应该就是没事了,你先坐着等一会儿。清宫手术很快的,里面的郑主任也是省立最好的妇产科医生,不会有事的。”
顾淮云神色茫然,额头上的冷汗一直未干,连一双浓厚的眉毛都被打湿。
退坐在座椅上,他又开始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看着亮着红色光的灯箱。
“老板……”知道现在不是说事情的时机,但季博忍不住,惴惴不安地走到顾淮云面前,挨罚挨打,他都认。
听到声音,顾淮云慢慢回头,视线从下往上,直至季博的脸上,忽地又落下。
季博的目光跟着顾淮云的视线移动。
顾淮云在看他身上沾染上的血迹。
都是陶然的。
单单是看着那些血迹,季博看到顾淮云的眼神像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一般,那是不可遏制的心痛。
“我让你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怎么还会让顾温蔓把她从楼梯上推下来?”
顾淮云从下往上静静地看着他,嗓音嘶哑低沉,季博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唾沫,呼吸急促,“对不起。”
“季博,我把我最重要的老婆孩子交给你保护,那么多人,我只信任你一个。”
顾淮云的这句话,犹如一块巨石“砰”的一下,砸在季博身上,下一秒,季博没有任何一句辩白,直挺挺地跪在了顾淮云面前。
白忱错愕,看到跪在地上的季博一时竟不知所措,还有几分难以接受的震惊。
顾淮云冷漠地盯着跪在他面前的季博看,“你别跪我,我孩子没了,我一定要让顾温蔓和廖言文陪葬!”
季博猩红的双眼倏地睁大了,恍惚中,他的声音很低,低到不知道顾淮云能不能听得到。
“老板,那可以放过她吗?下半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我什么都不要。”
顾淮云突然站起来,谁也没注意到手术室的灯暗了,刚要往前走,他又回头,垂眸看季博,“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下半辈子不需要你做牛做马,你我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
“不,老板,不能这样。”季博急急往前膝行几步,一把拉住顾淮云的手,“老板,你不要赶我走,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顾淮云竟被拉住,一时挣脱不开,高大的身影像雕石一样坚硬地屹立着。眼周赤红。
周围一干的医护人员和病人都瞠目结舌却又百感交集。
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场主仆情深。
白忱咳了咳酸楚的咽喉,缓和下情绪,“哥,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嫂子快出来了,先照顾嫂子要紧。”
顾淮云微微低头,视线往下,压着嗓音喝道,“还不快点滚起来!”
恰好,手术室的医用门打开,推出来一架移动病床。病床上,陶然闭着眼,一脸蜡白,毫无生机。
顾淮云攥了一下拳头,几步踏过去,扶着病床一起往电梯间走去。
白忱等候在手术室外,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即上前,“辛苦了郑主任。”
“哪里话,你也是做医生的,应该知道这都是我们医生的本分。”
他一向都是在手术室里救治病人,只有这个时刻,白忱才能深刻领悟到手术室外家属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这个医生身上时的心情。
“况且只是一个清宫手术,小意思。”郑翔锦笑得憨厚。
白忱连连点头,又踟蹰地问道,“我嫂子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郑翔锦摆摆手,极力安慰道,“没事,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再要受孕,问题应该不大。”
“好的,谢谢郑主任。”
白忱来到陶然住的病房时,看到季博站在门外,走过去,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我哥心软,没事。”
季博一言不发,低下头。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被原谅,而是怎么赎他犯下的罪。
一走进病房的那一刹那,白忱不由自主地便将脚步放到了最轻。
这是高级病房,除了专门的陪护外,还有一对一的医护人员时刻待命。
白忱张望了一眼和豪华酒店一样的病房,最后落眼在病床上一躺一坐的两人。
在生死、疾病面前,高级病房也不过是豪华的虚无。
白忱悄无声息地走到顾淮云身边,得到顾淮云的询问,“主治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郑主任说嫂子没事,将养一段时间就好。”
顾淮云将偏移的视线转回陶然的脸上,“没事就好,谢谢。”
“哥,别难过,你们都还年轻,不怕,郑主任也说了,等嫂子的身体养好了,再受孕,不难。”
顾淮云看到白忱的这番话说完,陶然的眼睑轻轻颤动了一下。
“嗯,我不急,只要大人没事,其它都不是问题。”
白忱:“那我先不打扰嫂子休息,有事叫我。”
顾淮云坐着没动,只是颔首,应道,“好。”
人走后,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充斥着消毒水的病房里,阒然无声。
男人紧紧地握着陶然的手,良久后又引下首,在上面深情地吻了一下。
“陶然呢?”病房外,闻讯而来的顾世铭和宋黛如被四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拦住去路,“我要去看看她,你们放我进去。”
“对不起,顾先生,老板交代了,暂时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顾世铭跳脚了,“我今天就是要进去,我看谁敢阻拦我?!”
四个男人个个都比他高,还比他壮,顾世铭威胁的话根本不起作用。不管他怎么往前冲,都被四人用人体筑起来的肉墙堵得寸步难行。
“算了,阿铭,别白费力气了,陶然有你哥在,应该没什么问题。走吧,我们回去吧。”宋黛如说完,也不管顾世铭,转身就走。
顾世铭和宋黛如来去不过几分钟时间。
此时病房里,一片寂静。
顾淮云起身,脱下西装挂在椅背上,绕过病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侧着身体躺在了陶然身边。
午后天阴了下来,房间里光线暗沉,病床上紧紧相偎的两道身影显得寂寥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