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眼神冰冷地往下睨着她,却是骄矜地保持着沉默。
这样的顾老板,她早已司空见惯,这是还没哄到位的迹象,陶然继续给好脸色。
“外面好热,进来,里面有冷气。”陶然不容拒绝,拉起男人的手就往办公室里带。
“下午我和周先生去了银泰中心选商铺,虽然店租贵了点,我还是很满意,毕竟我们走的是比较高端的路线。本来是想在大学城那边的学生街开一家,但根据调查公司的结果是不大适合。”
男人表情像是不情不愿,但还是跟着她走进了办公室,这还是周俊廷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这位爷。
心里还是有一丝的紧张。
当年在纽约和顾淮云相识时,他还是一个只能靠自己打拼的穷酸学生,而顾淮云则可以算是富三代。
那时,他跟顾淮云夸下海口说,总有一天他周俊廷要出人头地给他看。
现在他别说出人头地了,还窝在一个小小的服装厂里,继续打工上班。
“顾。”
“嗯。”顾淮云将车钥匙搁在陶然的办公桌上,朝着周俊廷颔首,“忙你的,不用管我。”
陶然一门心思都在顾淮云那股还没消下去的怒火,马不停蹄地调低柜式空调的温度,还调整了出风口,确保冷气能到达会客区这边。
空调捣鼓完,紧接着给他洗茶具、烧水、泡茶。
周俊廷画着设计图,往陶然这边瞄了一眼,看她那狗腿样,忍不住低笑一声。
下午从银泰中心出来,陶然原本要他去省立医院,半途又掉头回来。等到了服装厂,陶然才跟他道出原委。
周俊廷想,顾淮云对她好的同时,她又何尝不是毫无保留地真心对待顾淮云?
“来,喝点茶,口渴了吧。”
顾淮云翘着二郎腿,手工皮鞋一下一下地晃着。现在不是领导的派头,完全是来收保护费的既视感。
“不用,来之前刚喝的咖啡。”
你奶奶的,不早说,眼睁睁地看着等我忙活了一顿再来说你喝过咖啡?
当然这个只敢是陶然的心理活动,面上却是挂着笑,“那不能喝茶,茶和咖啡最好不要同时引用。那你喝点水吧,不然我现在下去买点西瓜,厂门口就有的卖。”
陶然不是随便哄的,她是来真的,话刚说完,起身就要去给男人买西瓜。
还没走,手腕就被男人抓住,“我不吃西瓜,坐下。”
陶然的手没动,任他抓着。他的手心有点烫,热度滚滚地全都传递到她的皮肤上。
借着靠近他的空档,陶然俯下身,在他耳边悄声说话,“别生气好不好?”
顾淮云抬了一下眉梢,眼里闪过清冷的微光。
陶然知道他这是忌惮周俊廷也在,不好意思对她发作。
再一次俯下身,这次她的话说的比较多,“别生气,会气坏身体的,也很影响心情。这样,晚上回去我随便你怎么罚,好不好?”
陶然用余光偷鸡摸狗一般观察了一下周俊廷,用手捂着嘴,对准顾淮云的耳朵,“早上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可以那个了。”
顾淮云完全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反应过来了但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大胆地挑逗他。
男人捏着她手腕暗暗加重力道,“你给我等着。”
刚好有员工进来,“厂长,仲叔找你有事。”
陶然二话不说往外走,“你先坐会儿。”
顾淮云倒没有陶然那么忌讳,等人走后,自己给自己倒茶喝,“怎么样,在这里工作还顺心吗?”
周俊廷站起来,拿着剪刀开始剪纸样,“你说呢?你老婆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
“我觉得我老婆挺好。”顾淮云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茶色清浅,茶味香醇。
别的优点还真不好找,就是这茶泡得,确实没话说。
“你觉得好就好。”周俊廷阴阳怪气的语调,说得很不客气。
“是不是还在怨我把你叫回来?”
周俊廷握着剪刀没剪下去,卡在那里,半晌才扭捏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怨你的?”
这个他还真没怨过顾淮云。
虽然顾淮云给他的条件很丰厚,但说到底,如果他真是一万个不愿意,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可能从纽约跑到安城这个二三线的小城市来。
更何况,留在纽约,或者去米兰、巴黎,他自己也没把握什么时候能有出头之日。
“做自主品牌,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出路。”顾淮云靠在椅背上,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身形闲适又带着点散漫,“只要你把它做好了,一样可以实现你的梦想。”
周俊廷觉得这人真烦,搞得自己很懂他似的,虽然他确实是那个最懂他的人。
“人活在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多了去了,真正心想事成的人又有几人?”
周俊廷踟蹰完决定反驳他,“那你自己呢?不是求仁得仁吗?好意思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
顾淮云手握在唇边,遮住了弯起来的唇角,“我如果说我根本就不想当这个顾氏总裁,你信吗?”
“鬼才信你。”
周俊廷的话,顾淮云不无意外,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轻松的笑意,但表情算正色很多。
“其实我最大的梦想是当一名医生,可以帮人治病。”
这个也是他最羡慕白忱的原因之一。
最早萌生这个想法,是当初跟在养育他的老婆婆身边时产生的。那时穷,不怕没吃的,没穿的,就怕生病。因为一生病没钱看病。
后来回到顾家,顾英霆根本就不会允许他学医,他连提都没提过。
顾淮云的神色不像作假,周俊廷清秀的眉目闪过一丝诧异。
“那你为什么不去学医?”
不像游斯宾、常平那几个人对他了如指掌,对周俊廷,他没有告诉他太多自己的身世。
“我爷爷当时是希望我能接管顾氏,我就顺理成章地学了金融。”
他把人生最大的梦想和遗憾说了出来,周俊廷知道,他这是在安抚他、鼓励他。
“我也没觉得现在这样不好啊,反正我也只想做衣服而已,在哪儿不是做?”
顾淮云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
话毕,谁都噤了声。
但周俊廷手中的剪刀已经不能果断地裁下。
在纽约时他就知道顾淮云是个什么样的人。面冷心热,除了他自己,能对接近他的人都很好。
而这种好,他总是喜欢以不动声色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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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对要做的校服存疑,曹仲和制版师发生了分歧,陶然赶到,顺利解决了问题。
之前,她凡事都要倚靠曹仲,但不知道从何时起,曹仲和她的位置发生了改变,变成了曹仲处处都要询问她。
接近六点,陶然处理完事情回到办公室,看到顾淮云正用笔记本电脑办公。
就知道他没这么闲。
“忙完了?”顾淮云发现她的时候,手中的笔记本电脑也随即被关机。
“嗯。”
车间里就算有空调,但温度也是高得像蒸笼。来来回回地走,陶然耳边的鬓角都被汗水打湿。
本人倒觉得无所谓,就是把顾淮云给看得心疼死了,“我高薪把你请回来,你就只管设计的事?”
周俊廷被吼得懵了圈,“我不管设计,管什么?”
“以后厂里的日常运作熟悉一下,该做的事情也要自觉一点帮忙。”
“……”
周俊廷觉得这人真的是翻脸无情,刚刚还苦口婆心地劝他人活在世上,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转眼间,就不认人了。
还有谁比顾老板更渣的?
“我不懂管理,回来之前我们说好我只负责设计。”
顾淮云冷冽的目光投过来,“不懂就学,没有谁天生就懂得管理。”
瞧瞧,上嘴唇碰一下下嘴唇,说得多轻松。
但顾淮云身上散发着一股凌冽的气场,周俊廷莫名就怂了。说到底,他还是有点怕这个男人。
陶然看出来男人突然对周俊廷冒火所为何事,连忙出来打圆场,“我这个只是一个小小的服装厂,要什么管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小事。周先生除了负责设计外,现在服装店的事也都是他一个人在忙。人又不是机器,精力有限的。”
她着急着替周俊廷说好话,没注意到自己现在面色酡红,映在细腻白嫩的脸颊上,特别招人稀罕。
“要实在忙不过来,我就去请专业的经理人过来帮你管着这个厂。”
“忙得过来,”陶然的音量一下拔高,“不信你问周先生,我是不是都很闲?就刚才有点事情碰巧被你遇上了。”
她还真的担心顾淮云把她这个厂长给撸了。虽然当初她也是赶鸭子上架被逼着坐上这个位置,但现在她也舍不得放了。
不单单是可以赚钱,最主要的是她的生活充实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混吃等死、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顾淮云看出来她的紧张,严肃的脸上终于裂开一丝柔软的表情,“忙也可以,不要过度。”
自己暗恋的人当着自己的面和别的女人狂乱地撒狗粮,这种痛,没经历过的人完全体会不到。
周俊廷认命地保持沉默。
过度?
呵。
他连着几天几夜没睡,通宵做衣服的时候,都不知道“过度”是什么。
换到陶然这里,不就上上下下跑了两三趟,流了一点汗,这就过度了?
他算看透彻了,在顾淮云眼里,他和陶然比起来连个屁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