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廷一愣,心刹那间凉透了,也空了。
常平是真的没想到周俊廷的反应会这么大,怀里的人瞬时像一口池塘被人用吸泵抽干了一样绵软无力,登时,他的心不可遏制地疼了起来。
“对方是我爸一个故友女儿,我爸逼着我来。我跟那个女的说清楚了,我跟他们说了我有心上人,真的,刚才,你来之前我都跟他们说清楚了。”
“俊廷,你给我时间,给我机会,让我先处理这些事情好不好?”
周俊廷缓着头晕目眩,冷静地说道,“那你先处理这些事,处理完之后再来找我。”
“你什么意思?”常平惊问道。
“我说的不够明白?”周俊廷说道,“你这样算什么?一边吊着我不放,一边跟别人相亲吃饭?”
“我说过我和金禾芃说清楚了,我有心上人,不能答应这门婚事,你个孙子,这样都不行?”
常平生硬的语气逼着周俊廷也竖起了全身的刺,“你说清楚了算个葱!难保你还会不会有其他的相亲对象。等你把这些事都摆平了再来找我,或者,干脆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你再说一遍?”
常平冰冷的话砸下,周俊廷犹豫了,但很快他又硬下心来,“我说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我们没结果的,还是……算了吧。”
常平阖了一下眼睛,缓着异常困难的呼吸,他想起这段时间总是不停地找他和好,求他原谅,但周俊廷就是死活不肯松口,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周俊廷,老子就不值得你努力一下吗?说算就算了?”常平心灰意冷地问道。
周俊廷忍着心如刀绞一般的痛意,无力地说道,“我累了,常平,这段时间我吃不下睡不好,连做设计都做不出来了,放过我吧。”
“……”
常平突然感觉喉咙被一块很尖锐的利物给卡住了,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只有心脏的位置像被人用最锋利的刀片一刀一刀地划着。
就连现在的拥抱都让他觉得硌得慌。
巷子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狭窄的巷子里却是幽静得就像是与世隔绝。
他和周俊廷保持着不到一臂的距离,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沉默到令人窒息。
也许他们谁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就像这条死胡同,走到了尽头。而往后退,则是一拍两散的结果。
“俊廷,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吗?”常平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无能为力过,这辈子都没有过。
周俊廷神情恍惚,嘴角抽动,“常平,太累了,我怕了。”
猛地,常平抱住了他的肩头,“我给你一段时间冷静,等我把我爸妈这边的问题解决后,我会再来找你的。”
说完,常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巷子,徒留下周俊廷一个人,他的拳头握起,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
黑夜中,一辆迈巴赫驶入私人别墅。
金禾杰刚把车停稳,还没开车内顶灯,后排的车门已经被人暴力开启又重重甩上。
金柏磊默不作声,也下了车,拉开了后排的另一边车门,手搭给正要下车的李静,“很暗,慢点。”
李静借了金柏磊的力,一下车就看向发脾气的金禾芃,“这孩子,都怪我,没有教好她。”
金柏磊牵着自己妻子往家中走去,“这个怎么能怪你?常家小儿子也是,早说自己有喜欢的人,芃芃也不至于丢这么大的人。是我事先没打探清楚,委屈孩子了。”
“谁能想得到这些?回去吧,我一会儿找芃芃聊聊。公司的事够你忙的了,这些事你就别操心。”
金柏磊执起妻子的手,轻轻一吻,“静儿,辛苦你了。”
李静娇羞地低下头去,连眉梢都绕着温柔的风情。
**
夜深人静。
一间豪华的大居室里,清新淡雅的液体香薰充盈着全部的空间。
美式实木大床上两个身影背靠着床头并坐着,紧紧相偎。
“芃芃心情好些了吗?”安静的落地灯光中,男人温柔的嗓音也被蒙上了一层暖色。
李静叹一口气,似是无奈,“芃芃对常家小儿子挺有好感的,谁知道会出这么一个岔子。”
“小孩子情窦初开,对第一个要谈婚论嫁的异性难免容易动心,再等一段时间兴许就想通了。”
李静最担心的倒不是自己的女儿,她仰起头,“老公,小杰今天说的那个有夫之妇,你也不知道吗?”
金柏磊略一沉吟,“我也是今天才听小杰说起,平常也都没见他和那个女生走得比较近。”
不知道为什么,李静的脑海里总是会无缘无故地跃进来一张熟悉的女人的脸来,说是熟悉,是因为那张脸和自己的太过想象。
会无端猜测到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不知道是因为她刚好是已婚的身份,还是因为她的丈夫,那个每次见到都会让她心有点发闷的年轻人。
“老公,你觉得小杰会像他说的那样,不会再去想那个女生?”
金柏磊揉着怀里女人的手,“不会的,小杰又不是小孩,他自己知道轻重。”
“老公,你们公司那么多女孩子,还有你生意场上合作对象有没有可靠的适龄女孩,你给找找。”
金柏磊一下笑了出来,“这种事急不得,但是我会留心。这种事也要看小杰自己。”
“孩子还没大时盼着孩子长大,现在都等他们长大又要愁他们的婚姻大事。”李静唉声叹气。
“没有必要。”金柏磊搂紧李静,“你看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着想?你也要对自己好一点,知道吗?”
李静的思绪突然回到二十多年前,“老公,你说我们的老三,要是还在,现在应该也大学毕业了吧。”
金柏磊沉默了下来。
当年李静生金禾芃时难产,好在母女平安,但李静的身体遭到了重创。
因为有一儿一女了,金柏磊也就不打算再要孩子,谁知两三年后李静又意外受孕。
当时他是坚决反对生下来,但李静却舍不得打胎,最后金柏磊也只能由着她。
可是千算万算,就在胎儿六个多月时,突然胎停育。又因为死胎稽留在宫腔内无法自然排出,不得不做清宫手术。
经过这件事以后,李静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
一想起这些,金柏磊就后悔不已。说到底,李静会吃这些苦头,全都是因为他。
“有小杰和芃芃,我已经很满足了。”
李静靠进金柏磊的怀里,“老三其实很乖,怀他时我一点也不受罪,不像怀小杰和芃芃,孕吐反应很强烈。是我太不小心了,如果能早点发现问题,也就不会发生那些事。”
“不想了,嗯?很晚了,去睡吧。”金柏磊拥着李静齐齐躺下。
落地灯被关了,眼前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世界静了下来,但李静的心却静不下来。一些本不应该想起的事,却在时过境迁后像一张张黑白的剪影在她的眼睑后反复掠过。比如,她的第一个孩子,那个不是她和金柏磊生的孩子。
其实她的身体变差不是因为生金禾芃时难产,也不是第三个孩子的胎停育,而是生第一个孩子时。
怀孕后,她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在生下孩子后不足七天,连月子都不肯坐,就跟随着金柏磊踏上去他乡的路,远离安城。
随着三十年的时光流逝,当年那些梦魇一般的恨也渐渐变得面目全非、模糊不堪,但那个孩子,那个被她抛下的孩子,却总会在午夜梦回时不经意地想起来。
他应该还活着吧。
如果活着,那他现在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