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多,李静才缓缓苏醒过来。
“妈妈,你醒了?!”金禾芃守在床头,第一个发现,惊喜地呼叫道,“爸爸,妈妈醒了。”
闻言,金柏磊便熄了手中的烟头,快步踏至卧室内,眼神直接找到李静,声音温柔,但难掩一丝焦灼,“静儿。”
李静鼻翼翕张,眼里的光也是颤颤巍巍,一抖动,先有两行泪淌出来,“小杰呢?回来了吗?”
金柏磊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还没有,打他电话没人接,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李静收回视线,苍白的面容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金柏磊侧目,“芃芃,你先出去,我跟你妈妈有话要说。”
“哦。”金禾芃慢慢吞吞地走出房间。
等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李静用被捂面,放声哭了出来。
金柏磊没有制止,只是一下一下抚摸着李静的头发,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上的某一处虚空,心里的痛楚无限地蔓延开来。
到现在为止,事情过去了将近十个小时了,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
他也无法相信,做出这样卑鄙无耻的事会是他的儿子,他金柏磊的儿子。
“我手机呢,我手机给我,我要打小杰的电话。”李静拉下被面,披头散发着就挣扎起来,用她的电话号码打,她就不信连她的电话都不接。
金柏磊只能微微起身,探手从边柜上捞过李静的手机,“你别激动,手机在这里。”
李静面沉如水,拿过手机就拨打了那个她曾经拨打过无数次的号码。
但在短短的十几秒后,她得到了结果——“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金禾杰的手机关机了。
李静的情绪也在机械的女声中彻底崩溃,“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被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给骗了,呜呜……”
金柏磊上前拥住嚎啕大哭的李静,“别哭了,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小心哭坏了身体。有我在,我不会让我们的儿子有事的。”
“他知道自己闯了祸,肯定是在哪里躲起来了。”李静哭道,“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哇,这么大的事躲能躲得掉吗?”
金柏磊沉默不语,手掌在李静脸上轻轻抹去泪水。
李静想了片刻后问道,“柏磊,是不是因为江城楼盘烂尾的事,孩子的压力太大,把他逼上了绝路的啊。”
说起这个,金柏磊也有悔意,“不排除这个可能。”
“我们就不该逼他啊,直接破产清算,孩子的压力就没这么大了。”李静揪着金柏磊的衣襟,痛哭流涕,“柏磊,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要真出了事,我也活不下去了。”
“说什么傻话。”金柏磊抱紧了李静,“现在具体的事情是什么样的,我们都还不清楚,那个女的……也不能只听她片面之词。我明天就去联系全安城最好的律师,一定会保小杰没事的,嗯?”
“可是,柏磊,万一是真的呢?”李静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金柏磊。
这种事对她而言,并不陌生,那是她整个人生中无法抹去的阴影和梦魇。
而现在,这场噩梦在时隔三十年后又开始向她张开最狰狞的面目。
换成了她的儿子。
为什么,她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种痛苦?这种恶心丑陋的痛苦?
“静儿,不管是谁,只要是人,都会有犯错误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会是小杰?为什么会是我们的儿子?我们明明给了他所有最好的,为什么他还会走上这么一条路?”李静想不通,越是想不通就越是哭得委屈,哭得凶狠。
对于这两个孩子,她可以说是连骨血都愿意掏出来奉献给他们。
“静儿,你冷静一点,事情还没有最终的定论,我们应该相信小杰,他不是这样胡作非为的人。”金柏磊斩钉截铁地说道。
李静却是痛苦地捂上了脸,只剩下穷途末路般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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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后,陶然在顾淮云的亲自陪同下,到省立医院做了一个更详细更全面的检查。
检查结果也是令人满意的,除了有点贫血外,各项指标和胎儿的发育都在正常范围内。
报告一出来,有人就开始趾高气扬了起来,“怎么样,顾老板,服不服?”
“嗯,服。”顾淮云感觉自己是在伺候一尊老佛爷,他堂堂顾氏集团的总裁沦为一个奴才,“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再回去?”
“不用!”陶然大手一挥,从排椅上摁着膝盖站了起来,“我现在还能爬三十楼一个来回都不带喘的。”
男人无语的表情眼睁睁地看着她嘚瑟,陶然眯起眼,“顾老板,你仿佛是在质疑我?”
“自信一点,把‘仿佛’去掉。”
哟嚯,没想到古板得跟个老头子似的顾老板也会说幽默话,陶然抬起下巴怼道,“你凭什么质疑我?”
“凭我是你肚子里两个孩子的老子。”
“……”
这种蛮讲道理的霸道,她还挺喜欢的是怎么回事?
“行吧,卖你一个面子,走,回家!”
顾淮云左手臂挂着一只保温壶,右手臂搭着她的小西装,双手虚虚地揽在了她身体外侧,亦步亦趋地跟紧紧的,“把外套穿上,外面凉。”
有些人又开始了反骨,“一会儿直接上车,穿什么穿,热死了。”
男人垂眸,眼底的烦意只能用无声的叹息来化解了。现在开始,他有三个人得罪不起,首当其冲的就是眼前这个十分不听他话的小女人。
“你慢一点。”些微晃神的空档里,她已经走出五六步了。但好在她也有自知之明,停下来,朝他伸过来手,“顾老板,牵。”
男人疾步,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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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废弃的仓库里。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锁着,只有一束白光从偶尔转动两下的排风扇里穿了进来。
也就是这束忽明忽暗的光搅到了睡在墙角单人床上的人的好梦。他皱紧了眉头,用手臂挡在了额头上。脸上烦躁的戾气合着光源里的灰尘一起暴露出来。
静静躺了一会儿,男人的眼睛适应了光线,放下手臂,在枕头底下胡乱摸了一通,手指终于碰触到他想要的东西,拿了出来。
烟盒里空空如也。
下一秒,男人单手将烟盒捏成一团,又狠狠砸了出去。
半旧的单人弹簧床因为男人猛烈的动作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声音,又久久地回荡在幽暗空旷的仓库中,仿佛在嘲弄着男人的怒火。
随后不久,响起了手机开机的声音。
手机是二手的,里面的电话卡也不是他原先用的那张。
开机后,金禾杰打开网站,点开了地产新闻。
今天地产新闻首页的大标题便是,“烂尾楼背后的野蛮江湖:有房企刻萝卜章,‘借’走预收款”。
金禾杰点了进去,内容报道的是近日,多地政府发文加强对新建商品住宅预售资金的监管,试图减少烂尾项目的存在。但现实情况是,预售资金监管一直存在,烂尾项目并未间断。
内容乏善可陈,但新闻的正中间有一张图片,是并排在一起的几幢烂尾楼。
金禾杰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们在江城开发的楼盘。
他咬了咬后牙槽,额角的青筋暴突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手机页面被退回到新闻首页,金禾杰的目光在一行行新闻标题中搜寻到刺激到他神经的一则新闻——“顾氏集团权益占比行业领先锁定利润能力高于同行”。
刚从这则新闻撤回视线,落目之处是另外一条新闻——“顾氏集团前8月累计权益销售额全国第一”。
“砰!”
手机被重重倒扣在床面上,金禾杰仰面看着仓库的悬梁。
但这样的安宁没有多久便被一阵来电铃声打破了。“嘀嘀……”手机伴随着音质极差的乐曲震动起来。
“喂。”金禾杰的嗓音也像生了锈一样干哑,“什么事?”
“金哥,是我。”
“你他妈脑子是不是有病?这个号码只有你知道,不是你是谁?能不能每次都说事,别说这些没用的!!”
“哦哦。”对方也是个老实的,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也无动于衷,只是说道,“金哥,现在外面都在找你,怎么办?那个女的已经到警察局报案了。”
金禾杰本来就心烦,他鬼鬼祟祟地躲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仓库里,还不是因为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要跟他鱼死网破,这些还用得着告诉他?
“你问我怎么办?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用得着你?!”金禾杰面容阴狠毒辣,对方没看到,“我让你找人把那女的做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金、金哥,这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把她做了啊。”
金禾杰怒道,“你他妈就是一个吃屎的!怎么做还用我教你?一个女人都摆不平,你怎么不去死?!!”
老实男人不紧不慢地叹一口气,“金哥,你知道我虽然没本事,但这种犯法的事我从来不做的。就算做了,我也吃不了兜着走,现在的警察都不是吃素的。我还有老婆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