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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七
    走出杨家大门时,游斯宾还是没能见上杨子芮一面。他怕再逼她一点,她就会把自己闷死在那团密不透风的棉被中。



    临近年尾,大街上肃杀和繁华扭曲在一起。



    游斯宾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开着。



    他的车何去何从,他不知道。而他的人生,他和杨子芮的将来何去何从,他也不知道。



    他过惯了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的生活,头一次感觉到茫然不知所措,更是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又也许,他的前半生过得太顺了,真的太顺了,现在总得付出一点代价。



    可是,为什么要拿杨子芮来抵呢?



    他可以拿他自己的任何东西去抵,为什么要动杨子芮?为什么要动他的命根子?



    那天晚上,游斯宾绕着安城开了整整一夜。



    之后,他会三不五时地去一趟杨家。每次去都很平和,每次都见不到杨子芮,但他不会再和杨子秋动手,也不会再执意要求见杨子芮。



    到了,就在杨家稍坐片刻,有时候遇上杨德言在家,就喝几杯他亲手泡的茶。



    坐坐,然后带着说不上来是不是失望的情绪离开杨家。



    除夕那天,游斯宾拎着礼品摁响了游家的门铃。结果杨家人都不在家,给他开门的是一名家佣。



    “先生、太太他们都回沪城过年去了。”



    游斯宾这才记起杨家多年前就已搬至沪城,半数时间都不在安城。前几年是因为杨子芮嫁到游家,杨家人才留在安城过年。



    现在杨子芮和他离婚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在安城辞旧迎新。



    将礼品袋随手递给家佣后游斯宾没有立即离去,而是一个人静静踱进杨子芮的房间。



    没有人在,房间里不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窗帘拉开,迎进来一地橘黄色的光线。



    走到露台外,游斯宾伸手摇着空荡荡的藤编吊椅。这是前两年他给杨子芮装的。



    那时,他们的感情如火如荼,他对她说的所有事都是有求必应。而她对他的感情也是有应必回。



    扶着吊椅愣神时,手机动了一下。



    游斯宾掏出手机,发现是常平在群里发了一个新年快乐的土味表情。



    他没心情回,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里,他被抛弃,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但不是每个人的境遇都像他这么惨烈的。



    顾淮云回了,他回的是一张照片。照片里陶然正带着三个孩子包饺子。



    画面其乐融融。



    不得不说,吃了不少苦的顾淮云还真的是人生赢家。



    求仁得仁,爱和被爱全都占齐了。



    游斯宾还没从对顾淮云的羡慕中拔除出来,那厢招人烦的常平也晒了一张照片。



    是他和周设计师的照片。



    照片照的是两个人的影子,影子有一部分是重叠在一起的,晦暗中带着一点唯美。



    按道理说,这照片从构图到光影,都算是不错的。但千不该万不该在他孤苦无依的时候,拿出来刺激他。



    群里的信息到这里还没完,白忱冒泡,保持队形,也是发的照片。



    白忱跟他一样,勉强算是形单影只的单身狗一枚。但白忱一点也不孤独,因为他有他的患者。



    照片中,他坐在一名六七岁小孩的病床边,对着镜头比出一个土得掉渣的剪刀手。小孩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不看镜头,却是转头看向了白忱。



    一个个都过得有滋有味。



    游斯宾一个一个地羡慕过去,羡慕完胸膛里只余下一味落寞,就着冰冷冷的阳光,自斟自酌下。



    在杨家呆了近一个小时后,游斯宾才驱车离去。



    门外引擎的声响还在,门里家佣给沪城拨去了通风报信的电话。



    “喂,老林,什么事?”接电话的是白一梅,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的疲倦。



    家佣还用手圈住话筒,“太太,那个姑爷……他刚才来了。”



    白一梅留白了两秒才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家佣一五一十地告知,“姑爷只是在小姐的房间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嗯,我知道了。”



    通话结束,坐在一旁的杨子芮早已听得一清二楚。白一梅未置一词,因为她看到杨子芮的眼里全是空洞。



    母女俩沉默了几分钟,白一梅终于开腔,“子芮,要不……”



    “妈,别说了,走吧,去看看晚上准备吃什么,一会儿爸和哥就回来了。”



    白一梅望着杨子芮臃肿的背影,悄悄叹息。



    缘起缘灭,真是半点不由人。



    **



    大年初一的晚上,顾淮云拿着一本书给双胞胎和顾星讲故事。



    “‘拿去吧!’巫婆说。于是她就把小人鱼的舌头割掉了。小人鱼现在成了一个哑巴,既不能唱歌,也不能说话。”



    顾苇睁大了一双明显受了惊吓的眼睛,“爸爸,小人鱼的舌头没有了吗?”



    顾淮云倚靠在床头,眼神穿过暖和的光线投在小女孩的脸上,“是的,她和巫婆做了交易。”



    男人接着往下讲故事。



    “……她知道,头一道太阳光就会叫她灭亡,她看到她的姐姐们从波涛中涌现出来了。她们是像她自己一样地苍白。她们美丽的长头发已经不在风中飘荡了——因为它已经被剪掉了。”



    顾苇的眼眶里堆积了泪水,她忍着,奶声奶气地问,“爸爸,姐姐们的头发为什么要剪掉?”



    她早早地就知道留长发好看,所以不过三岁,顾苇就有一头长发。



    这故事顾星在识字时就看过,见顾苇伤心,忍不住替她解惑,“她们用头发跟巫婆换了一把刀,只要小人鱼用这把刀插进王子的心脏,流出的血滴到小人鱼的脚上,她就能变回尾巴,游回大海,就不用死了。”



    后面,顾淮云一口气讲完了整个故事,顾苇哭得伤心,顾星早已知晓通篇故事,而顾笙则是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顾淮云问他,“你不喜欢这个故事?”



    顾笙沉默片刻后回道,“爸爸,我更喜欢听打仗的故事。”



    他说的打仗故事,是顾淮云之前给他讲过的春秋战国时期那段历史。



    “好,”顾淮云站了起来,给两人盖好被子,“明天爸爸再讲打仗的故事。”



    顾星拿着故事书,回到自己的房间。



    “睡吧,晚安。”顾淮云关了灯,也退出了房间。



    给三个孩子讲睡前故事,几乎是顾淮云每晚的必修课,他也很享受这样的亲子时刻。



    因为小时候的他从未拥有过这样的时刻。



    回到自己的房间,顾淮云开始捯饬自己。



    陶然冷眼旁观着他往自己身上抹男士香水,“顾老板,做人这么没义气会遭天打雷劈的。”



    顾淮云对镜捋了捋头发,不以为然,“嗯,所以我不能爽约,不然斯宾他们会说我眼里只有老婆,没有兄弟,没义气。”



    陶然扑过去,“我是说你这样抛妻弃子的做法没义气!”



    男人摊开手臂接过人,顺手抱了起来,笑容明朗,“一年365天也就今天才有机会抛妻弃子。”



    陶然向下滑,踩在男人的脚背上,发誓道,“总有一天我也要抛夫弃子。”



    顾淮云垂眸看她,眼底是浓得发稠的宠溺,“斯宾和子芮离婚后心情一直不太好,今晚哥几个要开导开导一下他。”



    哦豁,明明是出去鬼混,还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陶然呸一声,“少找借口。”



    男人的铁臂收紧,声音轻柔,“我早点回来。”



    “算了,”陶然看他还有一点诚意,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免得你兄弟又要笑话你妻管严。”



    “我会怕他们笑?”



    陶然用额头触摸着男人颈动脉的温度,手指覆盖在柔滑的西装面料上,笑道,“顾老板,做人不能太拽,不然很容易被打的。”



    顾淮云偏头,一枚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了她的发间。



    “有你之前,我是他们几个当中最嚣张的。有你之后,我是他们几个当中最没出息的。”



    陶然不背这锅,“顾老板,是你自己没出息,别拉上我。”



    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将她放在地上,转身就走,“哥要出去潇洒了,晚上你自己先睡。”



    陶然:“……”



    顾老板,你怕不是想挨打。



    **



    “老顾,这边。”常平望穿秋水后终于把顾老板给望来了。



    顾淮云落座前将西装的纽扣解开,笑道,“哄孩子睡觉,来迟了。”



    “没事,自罚三杯吧。”常平往一只酒杯里倒酒。



    顾淮云二话不说,拎起来就喝。



    喝完,他的视线特意一转,看向游斯宾。他一向不擅长安慰人。正如他有什么心事也不擅长向人倾诉。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陪着兄弟,再静静地感受他秘而不宣的伤痛。



    “别这样看着我,”游斯宾举起酒杯,唇边的笑痕明显,“我都怕你把我看硬了。”



    顾淮云不计较游斯宾不伦不类的玩笑,他给自己酒杯里满上酒,和游斯宾碰杯,再一饮而尽。



    他的关心从来都是这样不着痕迹,无声无息,但他的关心也从来都不是逢场作戏。



    游斯宾讪讪地笑,还没笑完,就被一口烟呛到,咳得眼圈都泛红了。



    “我出去一趟。”



    他的模样太狼狈了,不想在兄弟几个面前太跌份,他选择了落荒而逃。



    站在离店门口不远的地方,几口冷冽的空气灌了进来,从喉管一路凉到肺部。



    一支烟还没抽完,有个人过来,笑着跟他问好,“游总,好久不见。”



    游斯宾吐出烟雾,眯起眼来看面前的人,有点面熟,却是记不起这人到底是谁。



    “我叫凌霄。”



    游斯宾目光一凛,锋利的视线射向对方,他记起飞凌电器老总的儿子就是叫凌霄。



    他又想起杨子秋说凌霄跟杨子芮求过婚。



    “有事?”



    相对于游斯宾冷若冰霜的表情,凌霄则笑得春风和煦。他彬彬有礼道,“哦,我今晚和朋友一起来玩,刚好碰到游总,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游斯宾不觉得他纯粹只是想打个招呼这么简单。



    他和凌霄没有交际,但都在安城混,大大小小的场合总会遇到过几次。之前从未见他这么主动打招呼,而现在不过是偶遇,就端出这么亲热的态度,游斯宾不想买他的账。



    敢觊觎他的女人,他不把他的腿打断,都已经算他仁慈了。



    “我们不熟,以后碰到了不用再跟我打招呼。”游斯宾很不给面子,说完低头继续抽烟。



    凌霄面色尴尬,但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以为……”



    “以为什么?”昏暗的光线中,游斯宾面有愠色,“你以为你追求我的女人你就可以跟我套近乎了?你信不信我捏死飞凌电器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他在商场上也混了好多年,这个道理自然摸透了。



    但他游斯宾一向混账,更何况这个姓凌的做什么不好,非要插足他和杨子芮,那就不怪他飞扬跋扈了。



    这话顿时起了作用,凌霄低头,“我知道了,以后我见到游总一定避着点,希望游总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



    就这点胆量,也敢肖想杨子芮?



    游斯宾冷笑。



    凌霄识相地退开,转身之际,他又回头,“对了,杨小姐去沪城过年,听说身体不适,不知道现在好点了没。”



    游斯宾倏地看向凌霄,眼里的震惊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



    别说杨子芮身体不适他不知道,连她去了沪城过年,他也是昨天去杨家才知晓的。而这一切凌霄全都知情。



    凌霄的嘴角刚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就被他抹去,谨慎的态度说道,“游总和杨小姐本该是天作之合,但……怎么说,总之我感到非常遗憾。其实我仰慕杨小姐多年,希望我能有机会能给杨小姐幸福。”



    “给她幸福?就凭你,你也配?”游斯宾的语气冷嗖嗖的,说的话更是像把刀戳着凌霄。



    凌霄垂着眼,原本被他隐去的笑意终于显现出来,“我也觉得我不配,但感情这种事不分贵贱。”



    “再者说,杨小姐和游总离异的原因,在我这里不是问题。”



    游斯宾的脸色暗沉,“什么意思?”



    “家母和游总伯母是闺中好友,关于游总离异的事,我多少也耳闻到一些。”



    陈婷那个多嘴婆,他迟早要缝了那婆娘的嘴!



    游斯宾忿忿地想着,却又听到凌霄说道,“不瞒游总,我其实有一个儿子。”



    游斯宾诧异,还没等他开口,凌霄兀自又解释道,“说出来也是家丑,本不可外扬的。但对游总说说也无妨。其实我有一个私生子。当初我和他妈谈恋爱,因为她家境不好,遭到我父母反对,后来只能是不了了之。”



    “谁知,分手后,她有了身孕,还把孩子生下来。但生完孩子后不久,她因为……”凌霄停住,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得了不治之症,离开了我们。”



    游斯宾一下了然凌霄为什么会说他和杨子芮离异的原因在他这里不成问题。因为他有儿子了,也就无所谓杨子芮生不生孩子。



    那一下,游斯宾有一种魂魄掉出来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有私生子的凌霄确实比他更适合杨子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