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又想骗我,然后把我丢掉?”
这种感觉,白忱觉得很陌生,又十分压抑。
那晚在下着倾盆大雨的白云山上,他感到的是恐慌,害怕真的找不着沈念。
后来找着了,他被他爸罚跪了整整三个晚上,跪到连走路都成问题,他也没半点的怨恨,因为他知道这是闯了祸之后该付出的代价。
事情早已过去一段时间了,好像可以尘埃落定的时候,沈念却瞪着一双眼问他,是不是又想骗她,是不是又想把她丢掉,他的心瞬间就被击得溃不成军。
倒一倒,捋一捋,白忱发现,这种陌生又压抑的感觉像是愧疚,又像是后悔。
还没等他理清思绪时,沈念却是不要和他善罢甘休架势,“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
白忱张了张嘴唇,还没说话,沈念的眼泪从眼眶中坠了下来,“可是我爸和我妈离婚了,不住在你家,我要去哪里呢?”
沈念低头,双手揉着眼睛。
她从没跟她的爸爸妈妈说过心里话,跟他们说她其实不想要他们离婚,更不想要离开爸爸来到白家。
可是,她太小了,小到她的想法,她的感受统统都可以被大人忽略。
“你说的不对。”白忱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丢掉你。”
沈念觉得这人真是可恶,明明都把她丢在白云山里了还说这种话。
白忱把目光别扭地移开,“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没有想过要丢掉你。那天,我只是想吓你,我想等一会儿就下来找你的,可是我……我睡着了。”
“等我醒来,我马上就下来找你,但是你已经不在原来那个地方了。”
沈念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她的眼睛乌黑得发亮,特别是刚被泪水冲刷过,就变得特别清澈无暇。
就是这样半信半疑的眼神像只手在他的神经轻轻地撩拨了一下。白忱被她看着恼火,很快又恢复本性,“反正事实就是这样,你爱信不信。”
对沈念来说,这种口说无凭的事看似棘手,却也简单,她空出一只手,小拇指翘了起来,“那你跟我拉钩,以后你要是再骗我,你就是小狗,全天下最傻最笨最丑的小狗。”
一线不屑的气息从白忱的鼻翼呼出,果然是七岁的小孩子,幼稚、无聊。
过了几十秒,沈念的小拇指还很倔强地等着他来勾。
两人第一次较量的结果是,白忱快速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离他们还有好几十米距离的地方,有三四个学生正要走过来,他伸出小拇指,应付性地在沈念的指头上勾了一下。
“这样可以了吧。”
虽然她看不到白忱的诚意,但拉过钩了就算作数,沈念这才点头,“我姑且相信你一回吧。”
白忱晴天霹雳一般看着比他矮许多的熊孩子,努力地想着“大人不记小人过”,再努力地想着“好男不跟女斗”。
沈念的脸色就好看多了,“你怎么到我班里来了?”
这个问题要回答起来就很跌份了,白忱一拉书包,转头先走,“想去就去,你管我。”
沈念又想起第一天回到学校时他也是特意在门口等她的,“哦,我知道了,你肯定又是来找我,想跟我一起回家,是吧。”
白忱气得牙根都发痒,“差不多得了啊沈念,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念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什么意思?这是成语吗?还是歇后语?”
歇后语你个鬼!
白忱按捺着暴躁的情绪,“现在可以走了吗?”
“不行哦。”
白忱回头瞪她,沈念咧开嘴笑道,“我妈妈说好来接我的,我要在这里等她。”
“我让马叔给你妈打过电话,让她不用过来接。”
沈念的五官登时都绽开了,说到底她还是想跟着白忱混的。
七岁的熊小孩,喜怒都形于色,一听说可以和他一起回家,沈念就将所有的开心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她的表情又很生动、可爱,如画的眉眼就像一滴墨不小心滴进了宣纸里,晕染开来。
白忱压下快要弯起的唇瓣,嗓音是硬硬的,“再不走我就先走了。”
“哥哥,等等我。”
从此,白忱的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尾巴,还是一条梳着羊角辫的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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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忱对她态度的转变,让沈念在经历了父母离异、背井离乡后好过了许多,至少在白家,她变得不再拘谨。
虽然白忱对她还是喜欢用不苟言笑的表情,但沈念知道他不会再讨厌她,更不会不要她。
上学时,她敢跟他说两句话。最期待放学,放学后她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白忱在一起。
在教室里,她只负责听课,从不主动发言,除非被老师点名点到。但对着白忱,她有说不完的话,哪怕白忱基本不应她。
两个人,就像一锅半生的米饭,沈念就是熟的那部分,而白忱则是生的。
当季节悄然进入初秋,叶子黄了,掉了,但她和白忱的关系却是愈加好了。
偶尔白忱还会辅导她作业,周末有时候还会带着她去他朋友家玩。
白忱的朋友叫游斯宾。游斯宾一见到她就喜欢捉弄她,捏捏她的脸,扯扯她的羊角辫,甚至还开她玩笑,问她愿不愿意给他当童养媳。
这个时候白忱就会说话,“你能不能别这么无聊?”然后,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
其实她不介意他的朋友戏弄她,但她喜欢白忱维护她。只是觉得,有哥哥保护的感觉,真好。
时间就在这样真好的感觉里溜过去。一天晚上,白一帆留在医院值班,陈冰出差去了。
沈念独立能力很强,洗漱完,躺到床上,和陈冰打完电话便去睡了。
睡到半夜,突然一道响雷毫无预警地炸了起来,把沈念从睡梦中炸醒过来,也炸得她心惊肉跳。
原本她是不怕打雷的,自从在白云山经历了惊魂一夜后,雷声、闪电,这些统统都成了她最恐惧的东西。
一声雷响过之后还没完,她从窗户看到一道长鞭一样的闪电撕裂开夜幕,还没等她捂好耳朵,一道更惊心动魄的雷声在屋顶疯狂地炸响了。
“啊——”沈念大声尖叫,她起身想要去找她妈,才想起来她妈不在家。
“妈妈……”沈念的心就像怀里的被子,被她紧紧揪成一团。
在第一声雷响过之后,白忱也被吵醒。只不过醒来之后,白忱很自然地又翻了个身睡去了。
迷迷糊糊中,他再一次被吵醒,这次吵醒他的是一阵断断续续的敲门声。
“谁?”白忱下意识喊道。但没等门外的人说话,他就猜到是谁。三更半夜还有谁跟老鼠出洞一样鬼鬼祟祟敲他的门?
白忱懒得起身,用被子蒙住脸,“进来。”
门轻轻地被打开,女孩的声音跟猫叫似的,“哥哥。”
“怎么了?”好梦被搅,白忱烦躁地踢了一下被子。
沈念贴在门框边,没进去,“哥哥,外面打雷了,我怕……”
白忱拉下被子,清醒了不少。因为他豁然想起她在白云山走丢的那晚也是这样电闪雷鸣的天气。
他没起来,只说道,“进来。”
沈念时刻提防着雷声什么时候会再来,听到白忱让她进来,她没有丝毫的停留,立即走了进去。
白忱往旁边挪了挪,又捱不住沉重的睡意,闭上眼。可是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苦等,却等不到沈念过来。他只好抬起头,隐约中看到沈念正窝在懒人沙发上。
“你怎么不过来睡?”
“嗯?”
“快点!”
“哦。”
躺上床时,沈念才发现白忱睡的床比她房间里的床要硬很多,被子也比她的薄。
“被子自己盖好。”白忱交代完就转过身去。
“哦。”沈念一点一点扯过被子,恰恰盖住自己身体,之后便没再动了。
骤雨下下来了,铺天盖地的。这雨真的很大,疯了一样,虽然看不见,但她能听得出来。全世界都被这雨摧毁着。
“害怕?”白忱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来的,“哥哥在,不怕。”
窗外是暴雨如注的世界,一窗之隔的房间里,是白忱轻声细语的温柔。
“嗯。”
沈念放平了身体,又轻轻地闭上了眼,再一次摇摇晃晃地跌进了梦里。
**
时间走得好快,转眼间她上初一,白忱上高一了。
诺德有小学部和中学部,所以,哪怕升级,对两人的影响也不算大,顶多换了同学,换了老师。
几年过去,沈念的性子变得活泼跳脱,白忱的性格则渐渐变得沉稳内敛。
“哥哥,哥哥!”沈念刚刚在身高表前量了,一阵风一样刮进白忱的房间,“你猜猜我身高多少了?”
白忱正端坐在书桌前看一本外文杂志,被打岔了他面露不虞,“怎么不穿拖鞋?”
话落,沈念转身便往外跑去,没多久,拖鞋的“啪嗒啪嗒”声由远及近,“哥哥,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高了吗?”
白忱捻过一页纸,不以为然,“多高都没我高。”
这话,把沈念打击得体无完肤。不管她怎么变化,在他哥哥眼里,她始终是那个小肉团子,长不大的。
沈念泄气,“哥哥,你好讨厌。”
“行,那你说说看,你多高了。”白忱浅笑道。
沈念扑到他的桌面上,双手托着下巴,笑得好不得意,说话时又带着羞赧,“一米六了。”
闻言,白忱这才侧过目来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嗯,比过年时高了三公分。”
沈念站直了,连脖子都抻到最长,“我还要再长高,我要比你们班的陈彦茜还要高。”
“没事跟她比什么?”
为什么要跟陈彦茜比,沈念也说不清。反正她就看那个陈彦茜不顺眼。
白忱上初二时,陈彦茜就开始追他,追得整个诺德都知道陈彦茜喜欢的人是白忱。
真讨厌啊,这个陈彦茜。
“不行吗?我比不过陈彦茜吗?”
白忱扶额,熊孩子一天一个脾气,而且还一天比一天大,“行,你爱比就比。哦,对了,昨晚让你写的编程写完了?”
“……”
沈念一凛,心想,这下完蛋了。
“编程啊,我想想啊,好像是写完了,我回去看看去。”
说完,溜之大吉。
白忱摇摇头,一抹笑意浮在他的唇畔,继续看外文杂志。
正如沈念想的那样,白忱一直拿她当一个小孩看。直到有一天,这个小孩开始真的蜕变。
那天是周末,午后,白忱自习完高三的生物,正靠在懒人沙发上闭目养神,沈念进来了,还是哭哭啼啼的。
“怎么了?”
“哥哥……”沈念夹着双腿,手捂在肚子上,脸上的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白忱立即坐直了身体,“怎么了?肚子痛?”
沈念摇头,“我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流血?在哪里?”白忱紧张地找她身上伤口位置。
沈念缩紧了身体,有点难以启齿,“流、流在裤子里面。”
“……”
白忱一下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