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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中 何家人欢游香港 钟家人冷冷清清
    “你来干什么?找打?”



    六点半仔仔回来了,一回来直奔自己屋里。老马在远处挤眼努嘴地指使漾漾,漾漾又羞又怕。在爷爷的推搡下,她抱着白色的盒子进了哥哥房间。此时仔仔正躺在床上,见漾漾进来了,杵在那儿又不说话,他冷冷地抬起眼皮瞅了几眼,爱答不理地先开口。



    漾漾一听哥哥说“打”这个字,吓得先退了一步。小人儿可怜巴巴地回头仰望爷爷,不知如何是好。



    “一开口能噎死头牛!你好好说话不行吗!”老马训了一句仔仔,又用拐杖戳着漾漾的腰背示意她往哥哥跟前走。



    仔仔察觉有猫腻,望了望一老一小,好奇又机警地问:“你两干什么?”



    “嗯!”漾漾从背后抱出一个盒子,双手轻轻放在哥哥床边。练好的台词全泡汤了,到了跟前一个齐全的汉字也说不出来。



    “咦?”仔仔坐起身子,打开盒子一看,是昨天的牛顿摆,他抬起头问爷爷:“从哪来的这个?”



    “娃儿赔给你的!我托你钟爷爷买的,用娃儿自己的钱!”老马指了指漾漾。



    “是吗?”仔仔不可思议地求证自己那傻妹妹。



    漾漾诚恳又激烈地点点小脑袋。



    “好稀奇呀!呵呵……这还是她第一次赔我东西!”仔仔捧着盒子翻来翻去地把玩,嘴角竟弯了。



    “娃那么小怎么赔你?拉屎都拉不到坑里,你还要她咋样!”老马粗狂的嗓音说着俏皮的话。



    “哈哈哈……那倒是!诶!爷爷你脚好了?”仔仔惊喜地指着爷爷的右脚说。



    “嗯,今天刚拆的石膏。”老马在空中转了转不灵便的右脚。



    “嗯!”漾漾惊疑地大哼一声,而后匆匆跑了出去。



    仔仔皱着眉瞧着她的背影说:“又作怪!”刚刚说完,漾漾又捧着个东西进来了——一只彩色小狗。小人儿将那条狗放到哥哥的凉席上,而后一点一点地把那只小狗往哥哥身边推进。



    “这啥呀?乌黑八糟的!”仔仔捧起小狗,瞅了瞅,没兴趣。



    “你要跟哥哥说什么——”老马走过来在旁提点漾漾。



    漾漾羞涩地靠着爷爷的左腿扭来扭去,在爷爷的一再催促下,她从口里说出了几个字:“对不起,还有……哥哥生日快乐!”说完小人儿躲到了爷爷的左腿后面,用宽宽的裤子遮着自己的小脸,还不忘偷偷地瞄一瞄哥哥。



    “呵呵……”仔仔挠了挠头发,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捧着那只像牛又像猪的小狗,看了又看,许久才说:“算了算了,原谅你啦!”



    “赶紧赶紧,哥哥原谅你了,你去抱一下哥哥!”老马在旁拉着漾漾,漾漾不好意思。



    “娃儿不抱你,你抱抱娃儿呗!我到这儿两个月了,从没见你抱过她亲过她!”老马对仔仔说。



    “哎呀!一笔消了恩仇,还抱啥抱!多诡异!”仔仔挤眉弄眼地说,漾漾听得好个失落。被自己最爱的哥哥如此嫌弃,小人家心里难言得伤心。



    “哥哥抱抱自家小妹妹,有啥诡异的?来,宝儿,你哥不抱你你去抱哥哥!”老马推着紧抱她左腿的漾漾说。



    哥哥时不时斜瞄妹妹两眼,妹妹不停地在爷爷腿后偷看哥哥,两兄妹僵持着不动弹,老马看得没意思,索性伸出大掌连拖带拽将漾漾提到仔仔怀里,谁想小人儿一转身欢腾地扑进了哥哥怀里,两条胳膊环抱着哥哥的腰,双眼紧闭嘴角弯弯。仔仔不好意思地举起两手身子靠后,漾漾喜滋滋地抱着哥哥,小屁股扭来扭去,惹得爷孙两憨笑不止。



    致远早在门口悄默默地看完了这一幕,十分难得的一幕,中年人看得竟涌出了泪花。



    “晚上去吃日本菜怎么样?这附近有一家日本料理,也不贵。你两不是喜欢吃寿司吗?让你爷爷临走前也尝尝味儿!”致远靠在门边说。



    “好啊好啊!”仔仔终于逮到机会甩开了紧紧抱着他的妹妹。



    四个人收拾齐备,走着去了小区附近的日本料理店。致远点了鱼片、虾、寿司、蛋包饭、日本拉面和铁板烧。菜上齐后,盘子个个精致有型,老农民定睛一看,盘子大得如簸箕,菜却少得似核桃。



    “爸,这个鱼片儿你蘸着芥末汁吃!这个芥末汁特别好吃!”致远指来指去地推荐。



    “芥末有啥好吃的?我早年种过好几年,我真不知道有啥好吃的!”老马一边吃面一边暗潮:哪个农村人没吃过芥末?只当日本菜是啥排场,也就那样,哪有家里的带把肘子、鱿鱼丝和酸辣肚丝吃着带劲儿!



    “爷爷,这个好吃!”仔仔指着寿司说。



    “我吃了两口,没老家的滋卷好吃!我看这日本菜跟中国菜没啥大区别,味道不外乎酸甜咸辣鲜,没啥特别的味道。”老马吃得没意思,停了筷子。暗想这么好看的日本菜肯定不便宜,他还是少吃点省省钱为上。



    晚上八点,四个人出了日本料理店,老马肚子饿得咕咕叫。回去路过一家早餐店——卖包子的,老马让仔仔买了六个,一气儿吃完了六个冷包子!这才感觉心里实在了,身上自在了。



    “爷爷,你恨日本人吗?”仔仔突然发问。



    “呃……”老马拉着音儿没说话。



    “我们历史老师说很多老一辈人很恨日本人!他们不买日本的东西、不吃日本的饭菜,我好几个同学他爸也是这样——特别恨日本!”



    “呃……这个……不全是。中国浩浩荡荡几千年,一到了改朝换代,必然有战争。你看那三国里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曹操大战袁绍、刘备火烧曹营、孙权又火烧刘备……你打我我打他,打了几百年也不停战,那些大将呀英雄呀哪个不是为了自个的利益?最后遭殃的全是老百姓!你说老百姓该恨谁呢?”



    “那他们杀了咱几十万人——就算啦?”少年咧嘴挤眼地问。



    “那能咋地?我们杀回去,把日本人也杀个几十万?一战二战死了多少人——更多吧!可不就那样埋了——过去了!发动战争的人有罪,底下的小兵小将全是跟着走的。前线杀人的士兵哪有什么头脑,要有头脑那他就不是为了口饭出去杀人的底层士兵了!蔫酸贼坏的是聪明人,笨蛋就笨在白白送死!”



    “那要是你的亲人被日本人杀了,你会恨日本人吗?”仔仔搀着爷爷问。



    “呃……肯定会恨,但我是恨发动战争的那个日本人,不是杀我亲人的日本人,也不是现在开店的、造车的、卖衣服的日本人。战争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战争遗留的仇恨……只能被遗忘,没其他法子了!你为了报仇把别人杀了,那最不安生的人是你自己。历史……历史哪能掰扯得清楚呀,你们课本上那说得明明白白的,不叫历史,叫故事。”



    “那他们在中·国杀了人又没被惩罚,这些人岂不是逍遥法外?”



    “不会的!还有天罚呢!”



    老马指了指天,继续说:“还有自罚!爷问你,你杀了十个人你这辈子能高兴起来吗?恐怕你睡觉也怕做梦,临死了也过不去!没有无缘无故的伤害,也没有逍遥法外的罪犯,更没有什么绝对的你对我错。后人看三国里的历史,全是看热闹呢!你们天天学历史,也是学热闹呢!真到了打打杀杀的那天,人早不正常啦——跟那疯猫野猪一样!哪还谈什么仇恨啊、对错啊、历史啊……哼哼!”



    仔仔听得一知半解,致远听得意味深长,他接过话头对仔仔说:“对于大是大非以后别随便乱说什么,你自己没经历的场面一个字也别乱说,开开玩笑也不行!以后有什么大问题多跟你爷爷聊,爷爷回去了你可以经常给他打电话!你爷爷经历丰富,做你的导师绝对够格!”



    “哎嗨!我个老农民能做啥导师呢?不过是听戏听来的!那戏里说黄祖杀了孙坚,孙权为报仇又杀了黄祖,那黄祖的后代对孙权和孙权当年对黄祖是一样的怀恨!你说那关公死了,皇叔率军去报仇,结果呢?戏文里的这种事儿最多了,可也只是在戏文里。搁在现实生活里,报仇肯定是两败俱伤,把仇恨放下好好过完这辈子才是正事。”



    四人聊着聊着到了家,桂英也回来了。明天全家去香港玩一圈,桂英想着早早回来商议行程、收拾东西。这一晚全家人收拾好东西十点便关灯睡了。第二天一早七点多,桂英和致远喊醒两孩子开始洗漱收拾,每人一个大包,除了各自带着雨伞、水杯、证件等东西外,还塞满了各自的必备之物。



    桂英做足了防晒准备,早前列好的购物清单也存了好几份,购物袋、卫生纸等物东西也备足了;致远除了自己的东西,还额外带着漾漾的防走失手环和为丈人准备的折叠小板凳;仔仔早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也想好了要买什么东西;老马的大包里塞着他常用的物件。



    今天第一次两脚穿闺女买给他的名贵运动鞋,红底黑帮、轻便舒服,老马格外得意,换好鞋还不忘在客厅里踱几步试一试,自觉穿了这鞋子一下子年轻了五六岁,只可惜那头上的鸭舌帽毫不留情地暴露了他的年纪和品味。八点半,一家人去了地铁站,不到一个小时,在罗湖口岸准备过关,过了关到了香港地界。



    坐了几十分钟的港铁,一家人先到了荃湾站,出了站五口子找了家街边较大的早茶铺,桂英点了虾饺、烧卖、蛋挞、菠萝包、叉烧包、肠粉,每一样均点了好多,为的是让全家人吃个饱饱的好有劲儿逛街,为的是让老头敞开怀好好尝一顿香港本地最地道的早餐。



    老马瞧着一个个巴掌大的小盘子上放着娇小玲珑的各色早餐,全不似老家集市早餐上的大包子、大花卷、豆腐脑那般粗狂,看着喜庆,多吃了些。吃完早餐致远去换港币,一家五口换了些整的存着用,零的给下次来使用。



    换好了钱何家五口乘坐港铁赶去星光大道。致远背着好多水,手上戴着防丢手环还不忘拉着漾漾,仔仔背着包自顾自地看风景,桂英打着伞开着手机,时不时给全家人拍几张美照。老马散步在世界着名的星光大道上,遥望碧海蓝天,好个干净明白,海港对面楼群密集,楼群后面山峦起伏。维多利亚海港中时不时有快艇和旅游船穿过,一家人在海边吹着热风、尾随人流在海滨长廊上慢行。致远走在老马身边,时不时向老头介绍介绍什么名人雕塑、着名大楼、香港电影届的传奇故事……老马听不懂,也不稀罕听,只观天地清澈,风景宜人,除过天热人多,这里该是天堂一般的存在。原来世界可以繁华精致到这般地步,老农民心里震撼不已。



    中午一家人去小吃街上找吃的——鱼蓉烧麦、火鸭翅、狗仔粉、烧鹅、甜品、生菜鱼肉、蔗汁膏、牛杂……每样点一份两份,然后五口蹲在街边一块吃或坐在店里围着吃,好个天伦之乐。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参观,老马观两边楼群密集,脚下街道干净,头上的广告牌高高低低横在空中,跟早年在电影电视剧里看到的差不太多。这一路得亏致远带的小板凳使得老马走一走歇一歇,脚才没那么累。一个中午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一行人吃饱喝足,准备开启下午的行程。



    按照昨晚商量的路线,五个人兵分两路:桂英和仔仔一路,去中环附近的潮牌街专程逛街采购;致远带着老马和漾漾一路,去古董街游玩,古董街也在中环附近。中年文人带着老小背着手慢悠悠地在古董街上闲逛,但见宽窄书画、高低陶瓷、大小雕塑、各色漆器、软硬家具、玉石珠宝、金银饰品应有尽有,洋洋大观。老马看得入迷,彷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家家店铺清雅别致,个个玩意迷人有趣,老头看得养眼又迷幻。致远知老丈人懂些三国,捡着跟三国相关的人物画像、雕塑器物啥的忍不住介绍一番。别说将这些宝贝占为己有,只观一观也算此生有幸死而不悔了。



    从母子两独辟蹊径疯狂扫货开始,昨晚为漾漾摔了礼物打了一巴掌的隔夜旧怨不消而消。为了补偿儿子,桂英在车上额外给了仔仔三百港币作为零用让他买些他看上的东西。母子俩各背着大包揣着大钱,在名牌店里挨家地乱窜,如野猫进了新家一般,家家店里且要转一圈——摸一摸、看一看、闻一闻。短短两个半小时的功夫,桂英给自己和家人添补了不少的日用品、化妆品、香水、零食、衣物、纪念品,另外还不忘给老头买些好东西及回去送亲戚的小玩意。仔仔全程替妈妈背着沉沉的大包提着重重的塑料袋,慌乱的途中不忘给自己的心上人买点小零碎儿。



    五点多一家人集合,一齐坐车到了紫荆广场。紫荆广场有一朵铜雕的金色紫荆花,是为了纪念香港回归祖国专门设立的。老马在那紫荆花下拍了好些正襟威武的照片,和两孩子和女儿女婿也合照了好些照片。下午六点刚好赶上广场上降国旗,其他四人全蹲在街边热聊买来的东西,独独老马正儿八经地肃穆站着,呆呆凝视鲜红的国旗在夕阳的金光中缓缓落下。



    接着全家人打车前往山顶广场观夜景,下了的士一家人乘坐山顶缆车到了太平山顶观景台。晚上七点,夜色正好。以天地为底的黑幕上现出一片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点、光斑来,动静相合,宛如繁星闪烁。



    夏风徐徐,老马摘下帽子擦着汗,自个站在广场边趴在栏杆上,俯望半个香港,仿佛入梦魂游一般。作为一个守了村子七十年的老农民,来此一游,不枉此生。



    不到一个小时,老马还没看够,桂英便吆喝着搭乘山顶缆车往回走了,继而坐地铁、过关、回深圳、到小区楼下吃晚饭……



    晚上十一点,老马坐在自己的摇椅上遥望外面的天空,兴奋得哪里睡得着,好像此时此刻自己还在那观景台上笑望香港一般。双层的窄巴士、熟悉的繁体字、处处拥挤的人群、别致的城市绿化、密不见天的楼群、跟马家屯一样狭窄的街巷、秩序井然的交通路况、压压一片的广告牌、斑驳闪烁的夜色……对七十岁的老汉来说,能去趟香港,跟出国、出地球差不多了,哪怕一天也是美美的、圆满的。知足便是圆满。



    同样是周六,钟家杂粮铺子里冷冷清清,明明有人却没有人气儿。上午冷冷清清,下午散客寥寥,晚上又是冷冷清清,三顿饭各吃各的互不搭理,钟能和孙子偶尔说几句玩笑话,可在这冰冷的家里,那玩笑话显得格格不入又多余别扭。



    穷人家哪有什么节日假日,所有的日子均是工作日,逢上个十一国庆、春节大假也不过是睡睡觉、打打扑克、嗑嗑瓜子、看看电视,哪似有钱人家今日东南亚下周加拿大,有个三天、五天的大假期携老带幼去欧洲玩一玩去日本度度假。



    冷清到死寂,单调到压抑,干瘪到局促,毫无人气生气——这正是清寒人家的真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