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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中 桂英酒后痉挛 老马一怒退票
    九点半桂英回家以后,见儿子不现身、女儿不迎接、老公又不在,只一个老头在沙发上用七分不满的眼光盯着她。



    “漾漾呢?”桂英避开老头的眼神问。



    “玩累了,刚睡下!”老马闻到酒味,抬头细瞅桂英。



    “致远呢?”桂英面色蜡黄地走到老马跟前,缓缓地坐在了沙发上。



    “他出去了。”老马自打她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酒味,如今看她脸色,知道又不舒服了,于是皱着眉厉声发怒:“你可喝酒了?”



    “啧哎!避免不了!哪个做业务的不喝酒?人家客户公司三十周年大庆请你去——你去不去?对方好几个领导走到你面前朝你敬酒——你喝不喝?”桂英有气无力,本是有理的话说得又软又绵。



    “仔儿!仔儿!”老马朝屋里喊。



    “怎么了爷爷!诶妈,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刚!”桂英窝在沙发上右手拄着肚子,实是疼得在压制。



    “赶紧给你妈找药去!你看她疼成啥样了!”老马怒得又叹气又甩脸。



    仔仔提着药箱跑来问:“啥药?”



    老马用拐杖指了一指说:“肠胃消炎的!”



    “没事!别大惊小怪的!吓到孩子!”桂英嗔怪。



    仔仔喂他妈妈喝了药,犹豫道:“妈,你脸很白很白,要不……你还是去房间睡吧!”



    桂英低头暗忖了片刻,起身准备回房,仔仔搀着她的胳膊一块走了。她刚回房躺下,致远开门回来了,又提了好些东西。



    “不该买的别买,挣点钱也不容易!”致远刚坐下,老马如是开口。



    致远未会其意,擦了擦汗,面色难看,很快又收回了脸上的难看,也没说话。



    “爸,我妈回来了。”仔仔从主卧里出来通知他爸。



    “哦!”致远坐着没动,仔仔补充道:“我妈今天又喝酒了,我刚才一问,我妈说红酒——七八杯!”仔仔噘着嘴连连摇头,说完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哎!”老马咬着嘴唇,脏腑纠结,怒不可遏。



    致远见状不对,立马去看桂英。一进屋门只见桂英躺在床上满头大汗面色蜡黄,在床上扭来扭去地紧捂着肚子不吭声。



    “严重不严重?严重的话去看急诊!”致远坐在床边一手捧着桂英的脸焦急地说。



    “没事,疼过去就好了。”桂英两眉皱得连在一起,冷汗连成了串。



    “我去拿止痛片,给你缓解缓解!”



    肠胃痉挛的桂英点点头。往常这般的疼痛早进急诊了,今老头在,她不想让老头担心,更不想惹他生气,只能咬牙忍着了。倘若大动干戈开车去急诊,没三个小时是回不来的,如此一来,不仅给老头留下话柄,还耽搁明天上班。最近工作紧急,耽搁不得。桂英翻了个身,继续用拳头戳着肚子。



    致远出来拿药箱,药箱在沙发上,他默默地提走了药箱,老马和仔仔四只眼全看见了,三人各不说话。等致远走了,老马忍不住低声对仔仔说:“哎,我看你妈肯定是疼得挡不住了,严重了!”



    仔仔一听这话,急得换了个坐姿,双看盯着地面沉默半晌,而后蹭地一下子站起来跑去了主卧看他妈妈的状态。老马忍不住了,也拄着拐杖跟进去了。



    桂英前额的汗水湿透了脸边的头发,脸上毫无神气,致远、仔仔和老马三人站在旁边看她喝下了止痛药,脸上身上依然僵着不自然。



    “你们出去吧!我睡一会就好了!又不是第一次痉挛!”桂英皱着眉摆摆手,故作厌恶地欲赶人。



    “爸,要不……带我妈去医院吧!”仔仔双手插兜,心疼无比。



    “啧!不用,你们出去吧!我睡会就好啦!”桂英强装无事。



    致远从始至终一直沉默,老马站在边上时不时瞅瞅致远,气得咬牙切齿。



    “致远,你把车票给我退了!我过两天再走!”老马用理智压低声音轻缓地说。



    父子两惊讶地转过头望向老头说不出话,倒是已经侧身睡下的桂英一掀被单哗地一下起身来大喊:“退什么票?说明天走就明天走!留你你不留,现在要走了又不走!整天折腾人!从你来了到现在一个多月,哪一天是消停的?”



    “我想哪天走就哪天走!轮得到你指使我!”老马一边用拐杖敲地面一边冲着桂英喊,完了又伸出食指冲致远喊:“给我退票,现在就退!”



    仔仔跺了跺脚,甩手抱怨:“你两别嚷嚷了,都什么时候了!”



    “好好好!爸多待几天没关系的!英英你好好休息,这时候别吵架,置气会加重痉挛!”致远坐下来安抚桂英。



    桂英两手拄着床,气呼呼地没法子,疼得咬牙冒汗又流泪。不想被老头看见,她故意扭过身子背对老马,假装在生气。



    “爷爷,我妈疼成这样了,你先别发火行不?妈,你先把病养好,我爷爷那是担心你!”仔仔站在床边朝两方轻轻哀求。



    “你出去吧!”桂英冲仔仔撒气。



    “哦!”



    仔仔无辜、委屈又担忧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使劲拉着爷爷,出了房子关了房门,留爸爸妈妈在一处。老马甩开仔仔的手,顺了顺袖子,走到沙发这头坐下,狠狠地抽闷烟。焦心又担忧的爷孙两互不说话——一个歪着头抽烟,一个拄着脸发呆。



    屋子里只剩夫妻两口了,桂英被疼痛闹得精神敏感又紧绷,不受控地开了口:“他最近没挑刺吧?”



    “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致远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刚刚那明摆着呢——不叫挑刺?为什么他说什么事儿、提什么要求你永远都顺着呢?”桂英蜷着身子捂着肚子埋怨致远。



    “没有!老人想在女儿家多待两天——人之常情!你太敏感了!”致远皱眉。



    “什么人之常情!我太了解他了!现在当着我和仔仔的面直冲你嚷嚷,这你都能忍?”



    “有什么不能忍的?仔仔他奶奶不嚷嚷我?老丈人说女婿几句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不搭理就得了,你干嘛……哎!”致远抬起屁股又重新坐下,侧对桂英。



    “你又没犯什么错!他凭什么冲你嚷嚷、说膈应话呢!你性子这么好,不能总顺着他!这是咱家——何家!你的家!父母老了要顺从子女,不是孔子说的吗?”桂英坐了起来压着嗓门轻吼。



    “啧!我跟爸怎么相处,你别管行不行?本来没什么事儿,你一插进来就有事了!”致远歪着头呛了一句。



    “什么叫——‘我一插进来就有事了’?”桂英两眼流着大泪,气喘吁吁。



    致远听她呼吸剧烈,转过身来换了副腔调安慰:“啧!爸怎么对我,你别管!”



    桂英憋不住了,喘着大气哭了起来:“他的性子我能不清楚吗?还不是怕你吃亏怕你委屈我才挡着的!”



    “亲爱的,不需要,你对我这点信心没有吗?我这么脆弱吗?”致远指着自己问桂英。



    “你不在乎可以,仔仔和漾漾呢!他在你孩子面前吼你,你不在乎孩子怎么想!”桂英撑不住了,倒在床上用被单裹着自己,委屈得哇哇大哭,又怕老头和儿子听见,压抑得不能释放。



    致远无奈,轻拍着桂英的肩膀,不知如何是好。



    晚上十一点半,致远哄好桂英,看她睡着了,心也放下了。他悄悄出来给手机充电,想等着手机有电了把那张高铁票退了,提前退还能省点钱。何致远一人坐在餐厅里,一边等充电一边回想刚才桂英的委屈,不觉间痴痴发呆、默默流泪。



    爷孙两早关灯了,均没睡下。



    “爷爷你睡着没?”仔仔小声试探。



    “没,咋了?”



    “不知道我妈现在好点没?她平时很怕疼的,今天我看得出来,她一直忍着,应该是怕你说她。”仔仔猜测。



    “哎!”老马一听这个,心里也难受。



    “呐……爷爷你什么时候走啊!”



    老马强势回答:“等你爸找到工作!哎……再说吧!”



    “不知道我爸除了当老师还能做什么?”仔仔发愁。



    “这一天天焦心得很!”老马轻拍胸脯无奈叹气。



    “其实……我也觉得我妈……老是喝醉了……不太好!”仔仔一字一字小心翼翼地说。爷孙两头对头隔着张桌子的空挡,老马听得分明。



    “哎!得亏我娃儿懂事呀!”老马说着变了音,湿了枕头。



    “爷爷你要做好准备了,这段时间我妈会频繁地喝酒,你看到的这还是轻的呢!”仔仔沉重又哀伤地提醒爷爷。



    “一般人出来花钱喝酒,喝的是啤酒、红酒,你妈喝的是啥?动不动五十二度的白酒!哎呀,她一个四十的女人,能这样喝几年呀!真是糟践!我当年就不应该让你妈远嫁,只当她在这大城里过得是什么好日子呢,没想到是拿命换钱!”老马左手使劲抓着床棱,说完只觉胸闷得不行。



    仔仔听得最后一句,心疼得落了泪。隔了会儿,他佯装无事地劝爷爷:“大多数时候是不用喝酒的!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听仔仔说话时语气悲凉,老马道:“人家说城里一天工作八小时,我来了两月,爷数了数,你妈一天平均工作十二个小时,还不算来回开车的时间!她赚是赚得多,顶不住你家开销大呀,我来后每天花好几百每天花好几百!哎……这么大的开支你妈一个人撑着,那还不使出牛劲把自己一个人掰开当两个人用!我想着万一有一天你妈喝酒喝得真病了、垮了,你家咋办?靠你爸吗?”老马说完,迟迟地轻哼两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以前仔仔睡觉无一晚不关门,自打老马来了以后,一关屋门老人觉几平米大的空气不够他用——憋屈得睡不着,所以总是敞着门睡觉。餐厅里充电的地方靠外,离仔仔房门仅仅四五米。黑漆漆静悄悄的夜里,爷孙两这一番话被何致远听了个正着。致远听得满脸发烫,胳膊上一阵一阵地起汗毛直立,中年人坐在黑暗中不敢动弹。待老人起了浓重的呼噜少年的床也不吱吱响了,他才敢喘口气,拿出烟,悄悄走到阳台上,反复回想儿子的话和岳丈的话。



    句句戳得他致命,他却无法反驳。何致远像一只无风的船一样,稳稳地停在了剧烈漂泊的大海上,四面无人,八方无路。



    “呐……这是米开兰基罗二十五岁时的作品,这件《大卫像》不仅为他奠定了文艺复兴大师的不朽地位,也成为佛罗伦萨人的骄傲和佛罗伦萨的精神象征。其实这件《大卫像》在创作的过程中也是有很多故事的。原本这是一块废弃的石头,先前的雕塑家在雕刻人像时不慎失手,将这块大理石在两腿位置中凿坏一个大洞,有些残破,那很多雕塑家就认为这块石头不能再雕出一件完整作品了。米开兰基罗知道后特想尝试一下,于是,我们的大师呢先去现场做了周全的准备,又是计算又是衡量,他的计划帮他争取到了这块大理石,在一番……”



    十几人围在导游身后,听导游认认真真地讲述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像》之由来,包晓棠听得尤为认真。她一边听一边仔细观察那四米高的石像,卷曲的头发、炯炯有神的双眼、线条分明的胳膊、辨不出真假的双脚……真的是栩栩如生,倘若大卫像没那么出名,不经意路过的还当是国外的模特在摆裸·体造型呢。



    至于导游解释、分析的那些精神、象征、文化寓意等等的深奥句子,晓棠倒是不以为意也不以为然。如此精致的躯体,如此准确的雕刻,实乃天作、神作,远非人力可为。数百年来《大卫像》受尽了世人的瞻仰和膜拜,晓棠觉得并非是因为导游口中所说的那些意义、内涵、文明等虚头巴脑的东西,而是人力难及的精准。



    从这一点上来讲,古今中外、浩荡历史之中的天才,更偏向于神,而非人。记录人、演化人、拔高人、超越人的人,皆是天才、是超人、是神人,是毗邻于神只的人,而非寄存于俗世庸人中的人。



    中午吃了自助餐,下午一行人跟着导游去罗马斗兽场、古罗马废墟、圣彼得大教堂、西班牙广场等五个景点。原本是进入一场浩瀚的异国文化、体验一次震撼的异国历史之旅,结果因为行色匆匆走马观花,看到的真景观跟网上的假景观一样逼真。晓棠还没记住那古废墟的味道与材料、斗兽场的轮廓与颜色、大教堂的光线与壁画,一行人在密集的人群中来了又走了,好个密密麻麻得空空落落。



    周三一早,老马喜滋滋地睁开眼,得意洋洋地坐在了自己的专座上,吸了两锅烟,更坦然了,仿佛桂英家等同于自己家一样。他先去撕专属于他的老黄历,接着去他家的卫生间洗漱、摆汗巾、拭拐杖龙头,然后哼着小戏去巡查他最爱的漾漾和仔仔,最后转了一圈,重回到自己最爱的宝座上。



    宽扶手、木头枕、脚踏板,还是加长型的——这不正是为他这种一米八的大个子量身定做的嘛!果然比老家那个躺椅躺着滋润舒坦!老马重新打开自己的折扇,扇着南方的热风,赏着南国的日出,望着亚热带的净空,心里暗想:一个漾漾绝对顶得上他的四条阿黄了!不如多待几天,跟娃儿再耍她一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