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自己瘦骨嶙峋、毛色黯淡的大角羊，汤姆逊老老实实站在人群里充当背景板。耳畔缭绕着同伴们的窃窃私语，不时将目光投向前头挺拔的身影，老侍从感觉既羞愧又无奈。



    羞愧，源于己方一大帮人持械披甲，怎么看都不像拜访或做客，对三观还正常的约翰逊而言，自己的行为可称不上‘骄傲’、‘自豪’等词汇。



    无奈，则是见证了好友马特遭遇后的被迫服从。仅仅因为催缴税款慢了一天，曾陪着前任骑士浴血沙场的侍从就被打得皮开肉绽，至今还窝在床上动弹不得。老友的教训让约翰逊明白，新主人并不需要同甘共苦、称兄道弟的随侍，而是唯命是从的奴仆。



    如果自己抗拒，有的是人顶替他。



    背对部下面朝宅邸正门，赛利姆自不可能知晓某个‘前朝遗老’的想法。背负双手鼻孔朝天，就差没将‘小人得志’写在脸上的青年神情过于跋扈，以至于身边人都有些看不下去。“铁砧卿，在事成之前还是谨慎点比较好。男爵大人对‘那东西’志在必得，希望你别搞砸了~~”



    “请放心，阁下。”虽说语气谦卑还使用了尊称，但年轻骑士的回应内容证明，他压根没把对方的提醒当回事。“一切正按计划进行，很快就是收获的时候，不论是主君还是您，都能如愿以偿——”



    “以圣光之名，但愿如此。”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身着白色法袍的男性注意到身边人傲慢依旧，回应间默默往侧面退了两步与之拉开距离。眼看大门缓缓敞开，以李斯特为首的一行人鱼贯而出，顺势结束交流的他整了整衣领，单手抚胸打了个招呼。“愿圣光庇佑你，石锤卿。”



    “感谢您的祝福，埃蒙德牧师。”拳头紧贴胸甲回应后，李斯特环视快要挤满人的庭院，面露不悦冷冷道：“请问您跟铁砧骑士率如此多护卫，是觉得石锤镇治安不好吗？”



    未参与俩人的唇枪舌剑，心安理得充当着背景板，左顾右盼的陈昊很快留意到鹤立鸡群般显眼的赛利姆。换了套轻便猎装、但奢华风格丝毫未减的青年看似信心十足，双眼却透着些许焦躁不安，好似在寻找什么的他目光飘忽，手指下意识摩挲着佩戴的黑色戒指……



    黑色戒指！？



    脑海中猛然想到某种可能，陈昊不禁眯起了双眼。确认对方人群里都是些战五渣，基本危害不到李斯特与自己性命的少年赶紧开启通讯，联络上照例跑到书房去享用零食的伙伴。“希斯，能不能扫描下赛利姆手上的戒指？”



    “干嘛，终于决定抛弃虚伪的道德，投身犯罪道路了吗？”照旧阴阳怪气后，傀儡很快给了个有些沮丧的答案。“不行，目标周围有能量屏障，我的扫描失效了。”



    咦，连技能都会吃瘪？结合环境中魔素诡异地沉寂，陈昊扫视着来访者一行人，目光最终落在了白发苍苍且满脸皱纹、体型瘦削但双目泛着精光的老者身上。“希斯，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前提下探探那个教会人士的虚实，我总觉得他不简单——日，别再吃零食了！”



    少男少女还在碎嘴，另一边的骑士先生的交涉也陷入僵局。“恕难从命，埃蒙德牧师。”语调渐渐转冷，李斯特的脸色愈发难看，明白无误表示出拒绝之意。“前些日子河水暴涨，沿岸水车、磨坊与道路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毁，迄今仍未完全修复。考虑到粮食收获在即，领地上还出了点小状况，这个要求实在很强人所难，我希望您可以通融一下。”



    似乎早就预见到对方如何应对，隐晦地与赛利姆交换了视线，老者干咳两声举手再度画了个十字。“石锤卿，你的难处大人并非不知情。毗邻的加西亚王国连日暴雨，水势不光影响到石锤镇，整个诺森格兰德南部都遭了灾……”



    “但你可知道，大人为何暂缓秋收与灾后重建，而急于扩充军事力量吗？”话锋一转抛出了疑问，发现李斯特陷入思考，埃蒙德随即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道：“战争，快要来临了。”



    “男爵阁下得到了可靠的消息，今年黑岩城祭庆典压轴的比武大会，与往年性质截然不同。”没给李斯特思考与回应的机会，白发长须的男性提高了嗓音，让自己的发言恰到好处能被在场所有人听清。“陛下准备藉机选拔才俊，来应对愈发猖狂的恶魔追随者，以及随时可能爆发的圣战。甚至听说克里斯蒂娜殿下会亲临现场，从参赛者中挑选亲卫队成员……”



    牧师言谈间吐露的名字，陈昊理所当然未曾听过，不过周围人面红耳赤的激动模样，让他明白对方抛出的橄榄枝绝对充满了诱惑。“希斯，将这个名字与数据库进行对照，拜托了。”



    “一顿甜食~~”



    “……成交。”



    作为本地人，李斯特自不会像陈昊那般听个名字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察觉到己方绝大多数人已经乱了分寸，明白局势已不在掌控的男子无奈叹了口气，顺势复述了一遍对方的要求。“所以埃米尔大人希望从今年起，税赋从十分一上涨到五分一，并让我多征募五十名青壮勤加训练，届时一并参加黑岩城庆典？”



    脑袋上下摆动的弧度微不可见，埃蒙德牧师突然警惕地看向一旁。目光在人群扫视半晌，像是一无所获的他这才转动脖子，慢条斯理继续解释起来。“为了在庆典上气势更雄壮，铁砧卿提前调来了他的部队。你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多多磨合，免得到时给埃米尔大人丢脸……”



    不同于被这番话激起野心、已开始思考如何入得克里斯蒂娜法眼的部下，作为参加过战争的老兵，骑士先生很清楚这番指示刨去辞藻，核心不外乎‘侵占’二字。但身后傲然挺立面无表情的塞尔，以及面带喜色就差振臂欢呼的约翰，都让他不得不将提到嗓子眼的拒绝给吞回去。



    说到底，缺乏土地来分封有功之人，是包括李斯特在内许许多多底层贵族最大的痛。尽管条件苛刻还明显包藏祸心，但面对‘可能被册封’的奖励，纵使是他都有些心动，又何来资格指责那些十多年无法‘转正’的侍从呢。



    早知道会这样，出来前真该向安杰罗请教。懊恼着自己的莽撞，男子啧了一声无意识四下张望，却与人群里的附魔师对上了视线。正隐于塞尔阴影中的少年见状眨了眨眼，随即面带微笑竖起大拇指，等李斯特反应过来他在暗示自己别担心，某人已经遁入人群失去了踪影。



    心中涌起阵阵暖流，受到鼓舞的骑士不禁会心一笑，少年颇具个性的表现，愈来愈与他心中的某个身影所重合。“救世主大人，您要是还活着就好了…”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语调呢喃后，李斯特深深吸了口气，随即转身对还在等待的老者行了个抚胸礼。



    “既然是埃米尔大人的要求，我必会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