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江予初着了身桔梗色束胸里衬,外搭着以银线绣着竹纹的宝蓝色广袖锦衣。
腕上穿了对暖玉镯,腰间挂着块成色通透的羊脂白玉珍珠流苏禁步。头戴镶白玛瑙银冠及一支梅枝步摇。
一眼瞧去端庄而贵气。
而莫辞则着了身墨蓝色交领里衬,外搭了件同色广袖常服,腰下是墨线流苏玉佩。
于众人艳羡下,马车往承国公府徐徐行去。
烟都城门。
“将军,咱们终于回来了!”侍从轻舟拉下了缰绳,抬眼望着“烟都”二字,全身都是久违的轻松。
陆长庚身着一袭白衣,发束银冠,驾高头大马,神色暗淡,两眼略瞟了瞟城楼,低声应着“嗯”。
轻舟的目光在陆长庚身上略打量了一番,小心问道:“将军,稍后您还要入宫面圣,着白衣怕是不合适罢?”
陆长庚暗下敛眸,语气无力,“君尧没了,我要替她守孝。”
轻舟略滞了滞,“将军重情是好事,只是……”
“我自有分寸。”陆长庚拉了拉缰绳,马儿踢踏踢踏进了城门。
“哎呀!陆将军辛苦!”迎接将领林邦彦笑着翻下马身走上前来,恭敬向陆长庚行了一礼,“下官林邦彦,特在此恭迎陆将军。”
陆长庚轻应了一声,“有劳。”
轻舟探头四处瞧了瞧,只见迎接队伍只寥寥数十人,而为首的将领单林邦彦一人。
林邦彦似已瞧出轻舟之意,便恭敬笑道:“陆将军莫见怪,此次本该由承国公和礼部尚书亲自迎接,不巧的是今日恰逢文扬县主归宁,而礼部尚书忙于置办明日的庆功宴,便由下官前来迎接了。”
“无妨。”陆长庚本也无心在意这些礼数,便只勉强笑了笑,“走罢。”
陆长庚之父原是秦国公手下最得力的副将,二十二年前同北霄的一场恶战中,秦国公父子不幸身亡、再继无人,手握的十万精骑顺利落到了陆家手中。
逝者如斯,陆家却一战成名得以重用。
于当今煜帝登基之年更是封侯爵,此后陆候一脉以“国之股肱”扶持当今煜帝多年,得尽了荣耀恩宠。
而十三年前,老陆候与赤凌大战不幸战死沙场,大煜险败。
当夜煜帝与陆长庚抉择——
陆长庚以奴隶身份混入赤凌宫内担当细作,可那年赤凌亦元气大伤,为了裁减用度散了不少宫人。
说来也是命运使然,陆长庚阴差阳错转去了古君尧府上做了个马奴。
赤凌是个民风淳朴、男女平等,尊女帝、重男臣的小国。
而身为二公主的古君尧处事张扬、为人豪爽,在外深得民心、于内颇受女帝器重。
陆长庚断定,于众公主、郡主之中,此人最有望继任下一位女帝。
若想拿下赤凌,接近古君尧是最快的方式。
陆长庚暗下布局,隐忍三年终是摸清了她所有习性——
此人每月中旬必定会策马外出打猎,陆长庚在古君尧的必行之路种植了大量的马醉木,本想待马儿食下发狂,陆长庚便来一出英雄救美。
没承想年仅十三的古君尧行事这般果毅——
未等陆长庚出手,她已抽出短刀狠狠插入马项,马儿当即毙命。
古君尧虽无大碍,陆长庚却担了个“失察”的罪名,按律、当责杖毙。
古君尧一时心慈免了刑罚,而后瞧着陆长庚行事对自己胃口,便索性将其留在身边做了侍从。
两人就此相伴十载,陆长庚步步算计——
古君尧于夺嫡之争终是获下少主之位,而陆长庚则顺利俘了美人芳心。
古君尧说,待她继承帝位之日便是两人大婚之时,此后,愿同他共享赤凌江山。
可他要的从来不是“共享”,而是整个赤凌……
“陆将军,陛下隆恩,特赐了新府邸替您接风,今儿先回府修整一日,明日再进宫面圣。”林邦彦的声音划破了陆长庚的思绪。
陆长庚这才抬起眼往周边望去,十三年,自己离开了烟都十三年,烟都盛况仍在,同小时候似并无分别。
林邦彦给陆长庚送了个眼神,笑道:“今日陆将军这身白袍倒衬得您精神,但明日入宫可不能穿了,忌讳!”
陆长庚微颤了颤唇角,冷冷道:“那该穿什么。”
林邦彦面上笑意似意味深长,“明日是陆将军的好日子,自然是要喜庆些。”
陆长庚随口低应了一声,正欲收了眸子,转脸间却正好瞥见了一男一女牵着手下了马车。
这一眼就同在正愈合的伤口再划上一刀,裂痛直侵入魂。
“君尧?”陆长庚心底抽颤了两声,原本暗淡的双目于瞬间便添了几分明朗。
那女子身影分明同古君尧一致,虽只远远看了一眼,却足以让他方寸大乱。
顾不上旁人惊惑的目光,陆长庚拉着缰绳踢了踢马腹。
“君尧!”陆长庚低沉唤了一声,调转马头只顾疾步往前奔去,两目如痴凝视着前方,却只眼睁睁瞧着那两人入了府门,就如头两日眼睁睁瞧着她冲下断崖,心底只余苍白无力。
马儿径直冲过大道,众行人惊得四下闪避,唯恐被其撞伤、踏伤。
马蹄“哒哒”两声停滞在府前,待翻身下马扬眼望去,府门只盈盈站了几个家丁,府内则是忙碌着送茶壶点心的婢女。
“将军!”轻舟滞了滞便也追上前来,“将军这是怎么了?”
“我看到君尧了!”陆长庚指向了府里,手臂微颤,眼底泛着几分红意。
轻舟抬眼瞧见了“承国公府”牌匾,缓缓压下了陆长庚的手,静静道:“古君尧已经死了,是将军眼花了。”
“不…我没看错!”陆长庚双目不离府门,语气似万分笃定。
“陆将军这是怎么了?”林邦彦骑着马缓缓行来。
陆长庚凝滞了片刻,敛眸,不语。
轻舟略笑了笑,急忙替陆长庚打圆场,“咱们将军说多年未见烟都,心里十分挂念,想四处看看……”
林邦彦轻点了点头,双目狐疑地往承国公府望了两眼,“今日文扬县主携璟王殿下归宁,咱们怕是不便造访。”
“文扬县主?”陆长庚目中微疑。
轻舟压低了声音,“文扬县主乃陛下亲封,承国公嫡女,将军莫要失礼。”
林邦彦微扬了扬下颚,目光引向了一旁的马车,马车帘边挂了一块玄色竹牌,牌上赫然一个“璟”字。
“您来得不巧,文扬县主同璟王头两日成亲,您是错过了一场惊世婚宴呀!”林邦彦满面笑意,眼底掠过几分艳羡。
婚宴……
陆长庚的神色逐渐再现暗淡,头两日古君尧已死,又怎么会在大煜成亲呢。
待众人骑马散去,承国公府门外的石狮后现出一身着朽叶色布衣、头戴乌色帷帽的男子。
凉风拂过,帷纱轻掀,布衣男子额间青筋鼓起,双目赤红。
转脸间望向承国公府门时,却又是目光灼灼,眼下噙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