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看到了他疯魔的样子,一句不顺就发起怒来,连我他都敢禁足。”莫泽恩微颤了颤眼睑,心头又恨又怕。
语毕,敛眸,沉静轻叹,薄肩下的锁骨愈发沉陷。
周嬷嬷滞了滞,见其愈发凄然,便小心劝导:“如今公主已配了人,这性子也该和软些。试问,哪个男子不喜欢柔情似水的妻呢?”
“和软有什么用,他这般粗鄙残暴,别说我,连相伴多年的轻舟都能随手杀害。如今我同他说两句话、多看他两眼都觉…害怕。”
周嬷嬷道:“将军也说了轻舟是有违军规才痛下杀手,将军只是性子急了些。若他真是滥杀之人,陛下又怎么会留他性命呢?”
莫泽恩一手抚着额间舒缓着上涌烦琐,“说得这样正道,我知道,轻舟是伤了江予初才入了狱。按我来看,军规事小,为了替江予初泄愤才是真。”
“不论将军是因何,如今您该做的就是笼回将军的心,一来自己的日子也好过些不枉余生,二来…如此才不负陛下之心哪。”
周嬷嬷说了这许多,怕是唯有“不负陛下之心”才是重点——
自陆长庚削去侯爵的旨意下达,皇帝暗下派人来送了两次口信,皆是让莫泽恩抚慰陆长庚,以免他遭人蛊惑而致君臣离心。
真真是无情帝王家,于重权之前,一个女儿又能算什么。
莫泽恩喉间抽痛两下,摇头哽咽道:“我害怕……”
周嬷嬷继续悉心劝导,“将军也非木石之心,公主既已嫁予,总该为往后做打算哪。”
莫泽恩静静转过脸痴望着窗外。
“往后的打算”,她不知道该有什么打算。
恨他。
更多的是怕他。
可是,又能怎么样?
周嬷嬷含笑浅浅劝导,“近日府里遭此大祸,将军定然不好受,若是公主放下姿态以示关切,相信将军会明白的。”
“奴婢方才打听了,将军在书房里,从昨夜就一直未曾进食。”
莫泽恩缓缓抬眸,望着周嬷嬷的关切目光,又转头望向茶桌的另一碗粥食。
周嬷嬷心疼地替她捋过几丝乱发,“去罢,男人最脆弱之时便是揽回的最佳时机。”
“你们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总要和软些着过……”
“……”
书房。
陆长庚扬手小心地勾出自己的一缕头发,从腰下抽出一柄短刀于发根之处割下。
低眉拉开手边的香囊,颤着指尖掏出一把红绳系结的青丝——
古君尧坠崖那夜所留。
陆长庚的两目缓缓转红,忍下心头苦涩将自己方才割下的头发缠入其内。
阿尧。
你说,我们这结了发,是不是也算夫妻了。
这爵位、所有荣宠,你不喜欢的或是你喜欢的,拿去就是了。
我不怪你。
就如从前,巫祝说我魅惑于你、说我将是赤凌的大灾星,你的母皇为保赤凌安定几次动了杀心。
每每如此,你便以少主之位相逼、以性命相逼只为护我周全。
从前我只当你蠢笨好骗,殊不知此物便唤作“情”。
终归是我亏欠了你啊。
余生都还不清的亏欠。
只是,你若闹够了,解气了,就回来罢。
从前你不惜一切护我周全,如今你孤苦一人,也该换成我护你了。
所有的辜负和亏欠,我补给你。
陆长庚将香囊收入掌中静静摩挲,敛眸,轻声叹出心内憋闷。
家丁知其烦闷不敢叨扰,行走间皆是轻步而行。
忽闻几声陌生脚步,陆长庚侧目警惕扫过,掌中香囊收入袖中。
方才动作已被莫泽恩尽收眼底,敛眸,“听闻你许久未曾进食,我来给你送碗粥。”
“我还没死,让你失望了。”陆长庚微微扬脸,两目飘然扫过,“只是,如今我身上可是没有伤任你糟蹋了。”
“参茶之事…我是真的…无心……”
“说完了吗。”陆长庚冷哼一声,每个动作、神情都在表示不愿听她再说一句话。
一开始本就瞧不上她这副跋扈逼人的嘴脸,自从知道她对江予初动手及上次参茶之事以后,对她更是只余下了厌恶。
莫泽恩静静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我只是来给你送些吃食。”
“不必,拿走。”陆长庚抬手扯过一本书,摊开,面色凉然。
莫泽恩记下了周嬷嬷的教导,微叹间迅速控下心底怒怨,只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说的话我也不同你计较。”
陆长庚仍不给好脸色,只冷哼一声,两眸静望着手里的书,沉气。
“你先忙。”莫泽恩淡淡放下托盘,转身缓缓而去。
待莫泽恩出了书房门,周嬷嬷跟上前来,温笑道:“方才公主做得很好。男人哪,终是要温和细腻地暖着。”
莫泽恩还未开口,陆长庚已跟着出了书房,凉眸静扫,面若寒霜径自擦过。
“将军!”周嬷嬷急急唤道。
陆长庚缓滞脚步微侧过脸,似待她回话。
周嬷嬷试探道,“若将军无旁事,晚些时候同公主一齐用膳罢。”
莫泽恩不情愿地拉了拉周嬷嬷的臂,周嬷嬷抓上她的腕静静使下眼色。
转脸又笑道:“按礼制,年下阖宫宴是要将军同公主一齐入宫的,如今应尽快熟悉两方习性,入了宫才能让陛下、皇后心安哪。”
陆长庚滞了滞,缓缓回眸,“阖宫宴都有什么人。”
周嬷嬷道:“皇室近支。”
莫泽恩默自垂着眼帘,她知道他不会应下,自己也不愿同他一齐用膳。
陆长庚却出奇的嗯了一声,收眸,行走间淡淡抛下一声,“晚些时候过去。”
周嬷嬷笑着朝陆长庚远去背影福了福身,“那奴婢先去备着了。”
语毕,不容莫泽恩多言便拖着她回了房。
陆长庚则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房里。
方才跨入还未来得及落座,下人便带着阳其山缓缓走来。
阳其山是个见着女人就走不动道儿的,经查,强取豪夺、欺霸民女罪名属实。
念其有先功,好歹是留得了条性命,只是官职及家业是保不住了。
但此人毕竟有了劣迹斑斑的前科,旁的军队、人户不敢录用。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又来了陆府。
“将军,属下犯了大错。”
“你来做什么。”
阳其山恭敬行下一礼,“属下来求将军继续留用。”
若非父辈的交情,陆长庚自然是也瞧不上这般。
对其只凉然一扫,淡淡道:“你这恶习颇多,我府里容不下你。”
“将军此言差矣,有时候…恶习倒甚为堪用。”阳其山抬眸间渗过几分诡谲寒光,唇角笑意似蕴藏千万云波。
陆长庚冷笑之际多少掺杂了些无奈,“如今我已削去侯爵,你又能替我做什么。”
“爵位之事属下无能,但,男女之事……”阳其山语声渐断,直起腰来邪笑两声。
陆长庚寒眸一慑,沉怒,“你若敢动她,且回头看看轻舟的下场!”
阳其山把握十足浅浅一笑,“将军从前何其果敢,如今为了个女人竟这般忸怩了吗?”
不等陆长庚开口,阳其山又笑着拱了拱手,“想要得到又不伤害也简单,属下谨遵将军吩咐便是。”
“且说来。”
阳其山道:“夫妇离心,是为上策。”
陆长庚冷笑一声,转手轻轻推开绮窗望向院落繁杂。
良久。
才冷冷道:“旁人死活我不管,但你若敢动了江予初半分,我绝不容情!”
阳其山拱了拱手,“谢将军宽宥。”
“现下有件更要紧之事。”陆长庚语气渐滞,眼帘半沉也藏不去里头的阴狠寒光。
“轻舟知道得太多了,不知他夫人知道多少、躲去了何处。你路子多,去做干净些。”
阳其山心神一震,不过弹指间功夫又被他强力控下面上的惊惧之色拱手缓缓退下。
陆长庚目中疮痍再度换成痴贪,窗外浅光尽数沦陷于深沉眸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