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宇滞了滞,无处安放的手在外衣上胡乱搓了两下,退后几步定定望着江予初,是“不关我事”的无措神色。
江予初暗暗给他回了个“我懂”的眼神。
“好了——”
“不哭了…不哭了……”
江予初很耐心地轻拍着她的肩,声声细软安慰。
莫辞同江怀宇则静静看着这两人。
只是,无人留心静伫于府内矮墙边的江怀信,那是一张神色半晦,处处隐忍的脸。
看尽了这姑娘的苦涩,江怀信有些无力地闷叹一声,敛眸,静静转身回了厅内。
待她缓下了些,江予初又很贴心地替她擦去眼泪,柔声说着要带她进去梳洗。
莫学恩自知这般哭闹有失体统,便乖乖挽着她的胳膊入府去了后院。
飞絮懂事地送来热水和帕子替她净面。
待她梳洗妥帖,房内再无旁人,江予初才上前挨着她落了座,“我知道你是个讲理的好姑娘。幸好你今日来找的是我二哥,而非去寻了池昭的晦气,不然别说我二哥会如何,我都瞧不起你。”
莫学恩眼帘半沉,哭了这一阵说话也夹带了些许鼻音,“我才不怕你二哥,只是,要娶谁是他的心意,我去寻那池昭晦气有何用。”
见她心神定下不少,江予初也起了调侃心思,眉心一松笑道:“我倒不明白了,我大哥二哥长的那样相似,你倒是说说,你为何不喜欢我大哥,偏就瞧中了我二哥?”
话至此处江怀信正好路过,本也无意偷听,只是赶巧听着里头是提到了自己便缓缓停下了脚步。
莫学恩若有所思的滞了好一阵,微微抬眸四下流盼,终落定于阁内的火炉上。
喃喃:“你二哥就像那冬日的火炉,同他在一起我心里温暖。”
江予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可这份温暖不曾予你,要来何用?”
莫学恩逼下喉间疼意,抬眸之际又是满目星辰,“不是的,他亲口说了要护我一世。”
闻听此言,默自站在窗外的江怀信心神一震。
——五年前的一场丛林射猎,皇室宗亲、朝中武将尽数在场。
锣声一响,惯爱独来独往的江怀信挥下马鞭就往深林里去了。
他素来功夫了得,到了夜幕自是满载而归,正欲回营之时却无意中遇到了独自昏迷在陷阱里的莫学恩。
江怀信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便跃入陷阱揽上她的肩。
莫学恩两目只微微睁了睁,偎在他怀里傻里傻气道:“好黑…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莫怕,我在这里,我护着你。”江怀信胡乱擦去她面上泥垢、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心下是征战沙场也从未有过的惶乱。
怀中人声儿颤颤,一手无力地拽着他衣袍,“我…我害怕…有人要害我…”
说完,两目一敛便再无了动静。
“莫怕,我护着你,这一世我都护你。”江怀信疾速控下心里惶惧,揽着她腾空而起。
没承想无意中碰上了旁的机关,一箭矢疾速发来,他只顾将怀中人儿避开,箭矢径自划破了他的右脸,也就留下了如今的这道疤。
江怀信顾不上旁的,揽着她骑上马就往营地赶。
眼看就快到了,江怀信却犹豫了。
——她方才说有人害她,现下这般孤男寡女回营,一个不慎怕是要让有心人捉了痛脚使她名声尽毁。
几经思索挣扎,江怀信将她置在众人回营的大道,而后眼看着江怀宇领着众人将她送回营才安下心。
这两兄弟外形本就极为相似,莫学恩半沉半醒之际本还分不清是哪人,听丫头说是江怀宇将她送回,她自是将江怀宇当成了那人。
从前他也有过疑问,二郎从未给过她好脸色,为何她还总那般喜笑盈盈跟着二郎,却不曾回头看自己一眼。
到头来,竟是自己的思虑生生掐了这段缘分。
江怀信静静抚过面上那道疤,心下暗想:既是晚了这些年,如今,也该补回来了。
他暗自笑了笑,理清乱绪正欲举步入房时,她的一句话又生生将他拖回冰窖——
“父皇有意将我赐给你大哥,我同他大闹了一场才出了来,我死也不愿嫁给你大哥!”莫学恩唇角抽了抽又快哭出声来。
死也不愿。
这四字在江怀信心里激起几阵一颤儿,原本面上的几浅笑意渐凝转而眸色半暗,只趁着微阳见那几抹从鼻下轻呼出的白雾,渐散。
迟疑良久,终是生硬收了手握成一拳背在身后,怔怔敛回迈出的半步。
莫学恩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今日我入宫请安无意偷听了父皇他们说话才知道你二哥和池昭的事。你知道我父皇素来多疑,他说你嫁给了皇叔,如今你二哥又娶了文臣之后,难保你们三家会沆瀣一气。为了断去这层联系,就以皇女为刃。”
“为了防止江家独大被皇叔捞去权柄,父皇还暗中重用陆长庚,此次就安排了他出征北霄,若是大胜而归,怕是又要恢复爵位。如此就罢了,为何要将我横叉进来,国之重事,与我何干!”
另一头偷听的莫辞闻言亦是心神一震。
——即使李氏一脉已尽数无人,莫离和太后对自己的忌惮之心也从未减过,这些年他们暗里递来的眼线和打压数不胜数。
若想活命,若想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唯有明面扮无能,暗里依附手握重权的江家。
到底是自己低估了莫离的疑心,还未来得及动手,江家竟就成了他眼中的针刺。
江予初正想张口多问些什么,滞了滞又将未出口的话吞回。
——莫学恩素来心思单纯又口无遮拦,如今她能将从宫里偷听的话说与自己听,往后不定也会将自己所问说与旁人听。
江予初控下打听朝中事的念头,只一心关切她:“你果真这么讨厌我大哥吗?”
莫学恩不曾发现她的犹豫顾虑,只发虚的颤着声儿道:“不是讨厌,是害怕……”
“我知道我的命数,往后不是用来笼络功臣便是外嫁和亲。可是皇婶…你且看看泽恩,她一个嫡公主,往日高傲得如同夏日烈阳,如今竟也被陆长庚折磨成了这副模样。皇婶,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