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昌死了。



    被人一刀枭首，连个全尸都没留。



    听说阿昌被杀，孙观他们都很高兴，吴敦说以后泰山全是我们的了。



    所有人都在庆祝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但我很不开心。



    别人都以为，阿昌和我是对头，但没人知道，他其实只是我的一个影子。



    或许，昌豨这个名字被叫久了，连阿昌自己也忘了他本来的名字是昌霸了吧。



    但是，我不能忘。



    作为泰山群雄盟主，我必须刚毅冷静、一言九鼎，永远以威严庄重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人知道，我内心也想着骄横放纵，也想着肆意妄为。



    别人看到实力弱小的阿昌经常跟我争执，而我对他再三忍让，都认为我是念在同乡的情分上才没有对阿昌下手，或许阿昌也是这样的想法。



    没人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去害阿昌。



    因为，于公，他的选择，能让我清楚自己是否走在正确的路上，能借此看清外人对我们泰山人的看法，是忌惮，还是轻视。于私，我也想看看，要是任着性子，我会是怎样的活法。



    然而，阿昌被那个人杀死了。



    一个月前，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今天，我听说吕布只派一个人过来商谈东海事宜，我知道，是他来了。



    “我来了。”



    到了山上，他笑了笑，神态从容，语气柔缓，不是故作镇定，我知道他是真的很放松。



    “平平无奇嘛，看着也没啥了不起。”孙观嘟囔了一句。



    然后他笑了，“承蒙夸奖。”



    笑得很开心，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不能否认，他笑起来让人看着很亲切。



    “你一个人来？”我站起身。



    他点了下头，从身侧的大黑马背上拿下两坛酒，“对，来请你喝酒。”



    酒坛打开，是那种味道很浓的烈酒。



    其实我不喜欢，太呛喉了。但是，作为泰山群雄之主，豪迈的我必须喜欢。



    他仰头灌了一口，然后把酒坛递过来。



    “一人一坛，才公平。”我知道他在表示酒里无毒，但是他敢单枪匹马过来，我怎能让他小瞧。再说，这么多人在，我也不怕他下毒。



    我一口喝了半坛，出乎意料，并不是郝昭带过来那种烈酒，坛中之酒更为醇厚，但味道一点都不冲。



    “英雄酿？”我忍不住问道。



    他笑了笑，举起酒坛，“莫愁天下无知己，一坛浊酒喜相逢。”



    知己？难道他懂我？



    “世人皆道，举麾下之众与天下诸侯争锋方为英雄，却不知养一方水土、护一境黎民亦是豪杰志士。”



    我没答话，只提起酒坛跟他碰了一下，而后在孙观他们百般羡慕的目光里，一口饮尽坛中之酒。



    不过一坛酒而已，平生只醉过一次的我放下酒坛竟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上一次醉酒，还是少年时跟随舅父习武，见舅父整天抱个酒葫芦，不时喝两口后一脸惬意，我忍不住，唆使子龙他们去偷了酒来喝。



    那一天，我酩酊大醉，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放浪形骸、无拘无束的自在。



    其实，我知道，酒不醉人。以我的酒量，如果不是自己想醉过去，再喝一百坛，头脑依然是清醒的。



    那天是离别在即，我想跟子龙他们一醉方休。



    这一次，第一次见到他，我却完全放下心防，暂时卸下肩上的担子。



    “你在酒里下毒！”隐约中，我听到孙观的怒吼。



    “醉了而已。”他淡淡回应。



    “醉！怎么可能！以宣高的酒量再喝两坛都不会醉！定是你在酒里动了手脚！”说话的是伊礼，这家伙总以泰山酒量第二自居，且常常试图挑战我的王位。



    “卢儿！稍安勿躁！”吴敦这家伙一贯冷静，有他在，我不担心醉过去会出现误会。



    果然，他来探了下我的鼻息。



    呸！这家伙出恭完又是用手指！



    “宣高睡过去了。”可恶，竟在我脸上擦了几下，我改日定要叫他好看。



    “那怎么办？”伊礼问道。



    “这家伙从上山以来一脸神色在在，我早看他不顺眼，干脆借这机会打他一顿！”孙观向来好勇斗狠，听说阿昌被他一刀斩杀后，就起了较量之心。



    听这三个混蛋在耳旁嘀嘀咕咕，我有点后悔醉得太彻底，连抬个头都无比困难。



    “你们三个一起上。”



    孙观借题发挥，要跟他打一架，听说是赤手空拳较量，他放下了酒坛，轻飘飘说了一句。



    孙观顿时怒不可歇，率先冲了上去。



    一阵拳脚声响，孙观很快以两倍的速度被击退回来，险些撞到我身上。



    这笨蛋，中计了。



    若是和吴敦、伊礼配合，以他们三个人的默契，便是吕布过来也能抵挡一阵，怎会败得如此之快。



    “你这是什么拳法？”吴敦的语气很凝重。



    他打个酒嗝，顿了下，“醉拳。”



    “醉个头！有本事跟大爷硬碰硬来两招！”孙观面上不服，其实肯定知道单凭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久闻高将军有神龙、苍狼相助，吴敦斗胆，想与两位兄弟跟高将军讨教几招！”吴敦看似老实，心下阴险得很，见孙观落了面子，就要想方设法讨回来。



    “请赐教。”



    以一敌三，全力相搏，他应下了。



    赤手相搏的话，这三个家伙，单打独斗没人是我对手，但要两两联手便能将我压制住，一起上的话，我交给他们三才阵却是作茧自缚了。



    一对三，他肯定不是对手，要是被孙观等人擒住，等下气氛就尴尬了。



    我很想喊停，但心里又有一个声音让我暂且忍耐。



    幸好我没出声阻止。



    那一道高亢的龙吟之声，一下将我所有的醉意全部驱散了。



    角似鹿、头似驼、项似蛇、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这是一头活生生的五爪金龙。除了背后无有双翼，与传说中具有天子之像的真龙相差无几。



    “亢龙有悔！亢龙有悔！亢龙有悔！”



    奇怪，明明招式不一样，为什么他喊的却是一样的名称。



    背后精光大作之下，他一连三掌，将孙观、吴敦、伊礼先后击飞。



    这一次，目瞪口呆之余，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我知道，此次谈判虽未开始，却在这一刻结束。



    “郯县以西，将军自取。”



    出乎所料，他的条件很优渥，原以为要讨价还价一番才能获取的东海西部诸县，他开口便让了出来。



    之后，这一句话便成了我们交谈中涉及谈判的唯一内容。



    接下来，我们只是喝酒。



    在日落之时，将带来的酒全部喝完后，他起身告辞离去。



    夕阳余晖下，他的背影很洒脱。



    他叫高进。



    这天，我们一起喝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