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心越发沉静,赵慕慈进一步意识到,也许自己选择不回家,还有另一个理由。
她早已跟母亲讲过,今年会升合伙人。如今没有升到,她心情本就郁闷,更加不愿意面对父母,尤其是母亲的询问。
潜意识里,她要不断的发光,不断的闪亮,不断的攻城略池,取得胜利,才配出现在父母面前。
而失败的她,灰暗的她,原地踏步的她,平庸无能的她,是不配被父母看到的。
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虚脱无力,进而不愿意深究下去。
向母亲撒谎自己升到合伙人了,那是不可取的。因为母亲会询问她作为合伙人的收入。这对她会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她不想面对母亲,尤其是她那种失望的语气和神情,好像她欠了她一般。她宁可远远躲开,也不要再去看那样的脸,听那样的话。
“无条件的爱。”心里忽然冒出这句话,这是她想要的。
不管优秀还是平庸,做好还是做坏,我都爱你。多好啊。她有资格得到这样的爱吗?日日挣扎着维持优秀和“别人家的小孩”形象,好累啊。
一时想起心中的小小女孩,赵慕慈心里泛起一阵无力和酸楚……
在父母那里,她得到的,跟她想要的永远是两个极端。
优秀的赵慕慈是被赞扬,呵护,捧在手心里的,弱小又平庸的赵慕慈,是不配得到爱的。
思维信马由缰,令她一时又想到了沈浩言。顿时觉得,那没能在一起的遗憾,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她是可以放手往前走的。
但这样的洒脱和不滞留仅仅持续了短短的时间,便又陷入旧窠。
继而又想到肖远身上。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仍然是免不了一阵理性的考量和权衡,仍是一团乱麻似得心情。一时思维便跑到别处去。
有一天,正在按照老师的指导观察身体,心力忽然冒出一句话: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劫是缘。
赵慕慈暗想:这是答案吗?是佛陀的指示吗?天马行空猜测一通。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赵慕慈咀嚼几遍,想到肖远那双含了情意的眼,不由得嘴角泛起笑意。
如果能这样随性洒脱,那该多好。说到底,赵慕慈总觉得她做不到。
她感到自己身上似乎背了好多责任和义务,要结婚,要生孩子,要买房子,要成功,要苗条,要漂亮……以此满足社会的评判,也满足父母的期待和要求。
这些责任和义务占据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和能力,也禁锢了她,令她无法去做所谓的“快乐事。”
可是她内心真正期待的,她孜孜以求的,不就是快乐吗?不就是幸福吗?现在有情人在等待她的回应,她却在这里退缩犹豫,担心不能满足各方的评判,期待和要求。
这是她一贯的路径依赖:dogood,andthereisgoodforyou(表现好,自己也会得来好)。从学校起持续到成年时期的好学生思维,使她下意识的选择给出各种标准答案,以便能够得到好评,肯定和赞赏。
这种思维贯穿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哪怕是在冷暖自知的情感生活领域也不能避免。
其实想想,社会评价和父母的管控触及到一个人的各个方面,赵慕慈以“交卷子”的心态去应对,也是一种自然的反应。问题在于,标准答案是在满足别人的期待,“快乐事”才是为自己。
于是,赵慕慈又陷入了另一个思想漩涡之中:人该为自己活着,还是为别人活着?
沈浩言曾经跟她讲过这样一句话:“只要我们在一起,哪怕我往后一生都只为一人而活,我也愿意。”这话她记了很多年,也感动了很多年。这是爱的献身啊。
然而此刻,再想起来,却不由得产生了很多疑问:沈浩言到底该为谁活着?
十天的静坐修习中,赵慕慈时而精进专注观察,时而思维如野马般脱缰不羁,时而颇有感悟,时而迷茫无解。不觉间就到了第七天。
课程第四天开始,老师提出新的要求,选择自己舒服的姿势坐定,能不动就不动,实在忍不住不动,就尽量少动。
赵慕慈一向是能坐的住的。身为非诉律师,需要完成大量的paperwork,“定臀神功”应属一项基本功。听了老师的话,她遵照执行,没用多久就可以静坐一小时甚至更久,不换姿势。
第七天这天下午,赵慕慈正在闭眼静坐,忽然觉得身体内部空荡荡的,一无所凭。仔细体会,好似腰腹内部有一个什么东西在前冲后荡,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赵慕慈感到新奇,便留意体会这种运动。脑中无意想了想左右,那东西竟然一下子改变方向,左右荡起来。
赵慕慈更惊奇了,不由得心中想了一个停,运动居然就停了,一时腹中空空荡荡,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赵慕慈愣了愣,想起课程教导的“平常心”,便不以为怪,继续静坐。
不一会儿,方才的运动又渐次出现了,连着带动身体都好似晃了起来。
赵慕慈以为是幻觉,便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往下看去。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腰部正以一种平素从未有过的细微频率,前后快速的动着。
这下更惊奇了,不由得偷眼看了很久。
忽然身旁的学员动了一下,赵慕慈担心影响其他人,便闭上眼,调整身体,恢复了正常状态。
课程教导的平常心,是说在静坐过程中,不管经验到什么感觉,不管经验到任何现象,都保持平常心,不惊不喜不怖不畏,如常的观察下去。
赵慕慈虽然觉得新奇,想到平常心,便收敛心神,如常的静坐观察。
一时下了晚课,赵慕慈回到寝室,洗漱完毕便上床睡了。
夜里不知几点,赵慕慈被自己的呼吸惊醒了。
迷蒙中她听到自己的呼吸低沉粗重,好似不是自己在呼吸一般;及至醒来,粗重的呼吸消失了,回到了她一贯的呼吸方式。身体内部传来一阵阵强烈的震动,这震动传到耳膜里,似打雷一般,令她不能再睡。脸上的皮肤似也一同在震,连带她的头也一下一下震起来。
赵慕慈感到疑惑,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可是这么快速的心跳,除非是极度紧张或是剧烈奔跑的时候才会出现,如今自己躺在床上陷入沉睡,为什么跳的这样快?
仔细辨别,这震动似乎不是出自心脏,倒像是从肚脐处发出的震动。她听着这震动,逐渐感到全身无一处不在震动,身体渐渐觉得发热起来。
深更半夜,独身一人,身处陌生的环境中,体验到身体上这种不寻常的震动,赵慕慈感到困惑而不解,但却不觉得害怕,只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一时想到下午时候那种新奇的身体感受,于是猜想这会的震动是不是下午细微运动的加强版。
赵慕慈脑袋虽然在运转,身体也在震动,但她还是感到一部分的自己是疲惫不堪的,想要继续睡觉。她试着控制让身体平静下来,然而根本没有用,似乎这震动有自己的节奏,根本不受大脑的控制。
身体的震动一直在持续,赵慕慈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她连翻几个身,试图入睡。折腾良久,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