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烽话音刚落, 擂台周围围观的弟子们,就整齐划一地为叶争流让开了一条通路。
路的尽头站着向烽,向烽手中则握着银枪。
叶争流左右看了看, 便见众人纷纷投来含义复杂的一瞥,随即就躲闪开她的目光。
有些人的表情十足怜悯, 似乎正看到一只白天鹅自己,扑腾翅膀飞向了一口烧开滚水的大锅。
这氛围,这气场, 这全体低头默哀的夹道行为……简直让叶争流产生了一种错觉:只等向烽把锅盖一合, 她就要当场被做成铁锅炖大鹅。
“……”
叶争流整理了一下表情,若无其事地朝着向烽走了过去:“惭愧, 不知师妹何德何能, 竟然能劳烦师兄教我。我这里提前谢过大师兄了。”
向烽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仿佛整个人都与银枪合为一体, 他本人就是那杆随时蓄势待发的凶器。
他虽然卸了一身冰冷的铁甲,可当叶争流走在他的身边, 却仍能感觉到男人自内而外散发出的那股寒意。
叶争流只是随便和他客气两句,向烽却把那声“何德何能”当做了一个问题。
“能让师父记住你,便是你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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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争流随向烽一路向城外大营的方向走去,不多时, 便听到军中操演的号子。
他们路过两队黑甲军士,领头的将士都声音响亮的和向烽问好。
今日逢十, 恰好轮到军中大操,几个小校场便空了出来。向烽带着叶争流, 随意找了个校场站定, 接着就对她以目光示意。
“用你的卡牌。”
听到这个指令, 叶争流稍微有些迟疑:“你要我攻击你?”
向烽微微颔首,斩钉截铁道:“尽你所能。”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叶争流也不再纠结。她双眼一眨,杜牧二技能“臣实有长策”便已打开。与此同时,她腰间锵然一声,是轻剑低吟着出鞘,被叶争流握在手里。
下一刻,她余光向地面上一扫,呼吸便不易察觉的一窒。
杜牧卡的二技能,别名又叫“手把手教你打架”。叶争流利用这个技能开挂代打过几十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地上没有任何一个箭头,向烽的身上也没有任何一个可供出手的标识。
他毫无破绽地立在那里,沉着如一潭波纹不惊的渊渟止水,也镇静得像是一座会呼吸的山岳。
换而言之,此时的向烽,竟完全没有可供攻击的罩门。
叶争流试探性地对着向烽丢了一个“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技能过去。
这一下本来对准了向烽的心窝,却见他不慌不忙的把身体一偏,便恰到好处地与那个技能擦肩而过。
向烽平声道:“再来。”
见他如此轻易地躲过了自己的攻击,叶争流目光闪动。
这样下去不行,得想个办法。
不如……
极其突然地,叶争流乘风而起。
叠加了练子宁卡的疾驰技能,还有杜牧卡“楚腰纤细掌中轻”的双重状态,叶争流整个人灵巧得像是一片翩翩落叶。连她绕到向烽背后的动作,都轻易得像是一缕清风一般。
她对着向烽的后背接连打出两个技能。第一道攻击是练子宁卡的羽箭,第二道攻击则是乾隆卡的“老杜真堪作我师”。
前一发白羽长箭只是个幌子,能起到掩护“老杜”技能的目的就好。
这次出手,显然经过叶争流的设计:既然向烽此时的状态无懈可击,那就用乾隆卡的“除你b数”,让向烽变得有破绽。
技能无声无色,瞄准的又是向烽的后背,论理来说,他本没有可能躲开。
可发生在叶争流眼前的事实就是这么魔幻,向烽连余光都没有分给叶争流半道,后背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
他头也不回地闪身躲开第一道破空的羽箭,紧跟着推金山倒玉柱般地一下折腰,脊背顿时成了一个平面,举重若轻地躲开了叶争流的第二下后招。
校场上均匀地铺设着筛过三遍的细土,往往一天操练下来,士卒的半条裤子上都沾着土色。向烽脚下更是踩着一双牛皮鞣制的硬靴,看着就让人觉得沉重,想必举手投足之间,就更是尘埃飞扬。
然而一躲一闪之间,向烽足下却寸土未起。
向烽转过身来,依旧是毫无表情的一张脸:“继续。”
一时半刻,见叶争流没有出招,向烽又道:“你刚刚在台上用的幻术呢?只管使来。”
偷袭不成,叶争流取消了飞行的技能。随着细小的“扑”声,叶争流轻轻落在地上,鞋底踩上细土,当即便扬起了薄薄的一层烟。
相比于其他必须要打中目标的单体攻击,陆游卡的“山重水复疑无路”至少能用。
只是,黑白两色、亦真亦幻的重山复水,当真能够抗衡向烽吗?
这个念头在叶争流的脑海里稍纵即逝。
下一秒钟,她坚定了念头,毫不犹豫地招出了陆游卡。
墨色的山水自校场拔地而起。
——无论能不能成,叶争流也得试试。
韵味悠长的山水将向烽团团围在当中,他眼前的一切忽然被大山截断,牛皮高靴也不知何时踩进了潺潺的水流当中。
和之前的对手不一样,向烽没有确认山水的真假,更没有任由自己陷入山岳之间馥郁的水气、虫声以及峰间松涛里。
站定这片“真实的幻境”当中,向烽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清风拂过向烽的发梢,也簌簌地吹动了枪尖上系着的那段白缨。在这片黑白山水之间,向烽几乎与这绝境融为一景。
骤然,银枪寒光一闪,如破海而出的蛟龙一般猛然暴起。
锵啷一声,枪尖点上山仞,碰撞出令人牙酸的巨响,强大的反震之力自枪杆传递而来,向烽手臂上的青筋条条暴起,却丝毫不见退让。
山壁,缓缓地裂开了一条缝隙。
在一路穿透石壁的异声与钢铁和岩石交错厮磨出的火花之间,轻微到几近于无的水滴之音,依旧同时被在场二人的耳朵捕捉。
叶争流面色微变,向后倒退一步,而向烽则睁开眼睛,神色不矜不傲,只是送出了手中的长.枪。
下一刻,阻挡在叶争流和向烽之间的山体,终于从那一小滴水声开始,垮塌成了一片淋漓的墨迹。
向烽的枪尖只差一根寒毛的距离,就能稳稳地抵上叶争流的鼻尖。
在水墨山水崩塌的背景音里,向烽垂下眼,刀锋一样的目光和枪尖一起指向叶争流脸庞。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叶争流迎向他的眼神,便浑身寒毛耸立,宛如被苍原里的雪豹盯住。这人的目光稍一转动,她就隐隐感受到一股被眼神撕裂皮肉的钝痛。
“第一件事,不要看着你打算攻击的地方。”
为何他刚刚每一次都能躲开叶争流的攻击?因为高手过招,每一个眼神和气机都该具备意义。
叶争流使用卡技时确实没有颜色,可她的眼睛紧盯着自己想打的地方,早已泄露了所有的痕迹。
讲到这里,向烽语气微妙的一顿。
“所以,遇到有经验的对手,你亦不该太注意他的目光。”
直到他把银枪缓缓向前一送,叶争流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何时,她的对手已经调转枪.头,用枪尾抵住了自己的左肩。
“第二件事——武器临身,为何还不知道躲?!”
不等叶争流反应过来,向烽便手腕翻动,横过枪杆直扫过去。重达百斤的枪杆沉甸甸地压在向烽掌心,他御枪而动,看姿态简直比挥舞空心竹棒还要轻松。
叶争流只觉自己眼前猛然绽开一片江潮白练似的雪光,然后下一秒钟,她小腹一坠,腰肢一折,身体却是一轻。
她……
她飞出去了。
她如同一颗高速旋转的棒球一般,直接被向烽这一枪杆给抽飞出去了。
叶争流:“……”
直到啪地一下拍在地上,呛了满嘴的土,叶争流剧烈咳嗽之际,她才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向烽就站在叶争流面前,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在他手中,雪亮的枪尖俨然指地,显然是留出时间给叶争流喘息。
叶争流能感觉到,那一枪向烽应该没用多少力气。只是他的枪杆本身就沉重,即使收了力道,撞在身上也不是能轻易消受得了。
只这一下,在尖锐的疼痛之后,她的小腹居然直接麻了。
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向烽,叶争流心里苦笑一声,知道这是训练第一天,自己恐怕要挨上一顿好打。虽然她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觉得脊背发麻,牙床透风,却仍不耽搁地站了起来。
打吧打吧,反正她和杀魂对练的时候,也净是挨揍来着。
最多向烽下手更重,可以把她的肉质均匀地拍打得十分筋道弹牙。
见叶争流一吸气就从地上翻身爬起,向烽竟也没继续追击,他投给了叶争流一个眼神:“跟我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叶争流平白躲过一顿殴打,不由愣了一下,心里居然有点高兴。
她一路跟着向烽,被他领到一处兵卒队伍前。
向烽几句吩咐下去,就有负责此事的校尉匆匆一个来回,给叶争流抛来一身差不多大小的皮甲。
“这七日里,你和这些新兵一同训练。七日以后,他们完不成自己的训练内容会被淘汰。而你也是一样。”向烽点漆般的眼睛带着淡淡的寒意:“若你无法通过考核,我不会再教你。”
……
叶争流加进队伍,便感觉周围的新兵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眼神。不知道向烽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新兵大多数都是还未加冠的少年,有些甚至可能不满十六岁,连古代标准里壮丁的“丁”都及不上。
她刚刚有点笨拙地套上皮甲,最前方的队长就吹动了竹哨。整个队伍立刻变列,新插队的叶争流像个孤零零的小尾巴一样挂在队伍的最末端。
列队以后,未经允许不准说话,只有队长大声吼着,告诉他们接下来的训练内容。
新兵训练第一项——绕城跑。
叶争流那些年因为心脏问题错过的军训,居然在这个世界,以这种奇异的方式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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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那个看发钗还没及笄的小丫头随队伍远去,终于有副将凑到了向烽身边。
他看了看向烽的表情:“将军,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带来这里……莫非那是您的师妹,城主大人的高徒吗?”
向烽颔首:“师父令我教她学武。”
他刚刚检验了叶争流一番,发觉此女既无拔山之力,也无千军之勇,更没有万人敌的过人智计,不知师父因何看中了她。
但她既然能有一寸城门前避开百姓的仁心,还有被击飞后重新爬起的韧劲,那就还算可塑。
副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将军……她,她是个女子啊。”
向烽闻言不为所动:“女子如何?敌人要杀她,会顾忌她是个女子吗?”
副将成家的早,连孩子都有了三个。他见自己这位没有过相关经验的上司还不明白,只能干咳一声,把话又说明白了些。
“唉,也不是非分男女……就是,他们新兵的训练不是要长跑爬杆举石锁吗?我看她的年纪,或许已经有了……那个,有了癸水。”
他看着自己的上司,声音越说越小,显然希望向烽能领悟到他是什么意思。
可惜向烽心硬如铁,他的表情毫无触动,眉宇间的气质,甚至比副将身上的铁甲更冷。
“癸水如何?敌人杀她前,会先问一句她来没来癸水吗?”
“……”
副将一时之间一个头两个大,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这位将军说话。哑口无言了片刻以后,他只好把话揉碎了和向烽解释。
“那女子来癸水,都是要生孩子的,这是人家一辈子的终生大事。这位小姐毕竟和您有些同门之谊,将军若能注意,还是……”
“上个月,南梁停在港口,卸下了一船卡者奴隶,打算以沧海城为中转,把他们贩往北方。”
向烽连眼神都不刮副将一下,他望着那一行已经跑出视线,在视野里化为墨点的队伍,字字劈金断玉:“低等卡者,官价五十金一个,女卡者价钱高,却也不足百两。此外——男卡者借种一次,只需一两金。”
说到这里,向烽雕铸般的嘴角终于微微一挑,露出一分淡淡的讽意:“终身大事,很值钱吗?”
副将屏住气息,一时间竟不敢说话。
向烽一字一顿,口吻里的冷意几乎似铁甲生霜。
“我受师父所托,代师授课。师父让我教她怎么活下去,没让我教她怎么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