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周都是步卒的情况下,叶争流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
出发以前,分给叶争流的马匹,是向烽特意着人仔细挑选过的。
如今给叶争流充当坐骑的这匹健马通体枣红,没有一根杂毛。它性情高大温顺,叶争流骑在上面,比周围的士卒都要高出半个身位来。
马儿善解人意,叶争流技能附体以后,骑术又精进百倍。
只是几次轻抖缰绳,叶争流一人一骑,便已冲锋在战阵的最前方。
风海城的消息不够灵通,目前还没人知道叶争流是沧海城的继任城主。
但众士卒都知道,能骑上马的肯定是大官,擒获有赏
于是,秦西楼便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新城主一阵风似地跑进了战场最前端的交锋处。
下一秒钟,她又被身披土铠、能跳丈高、容光焕发的风海城士卒给半包围了
秦西楼“”
在叶争流刚刚冲进敌军战阵的时候,秦西楼还比较天真,尚且不晓得叶争流的武力深浅。
他记忆中的叶争流仍旧是一个月前的模样
当时她来军营训练,只消绕城跑上一周,表情便显得十分生无可恋。
暂时充当小队长的秦西楼迫于向烽淫威,不好明面上优待这个唯一的姑娘。他只能装成一副没注意的样子,然后让营门口架锅的火头兵记得多给她打勺汤。
因此一见叶争流直入敌阵,秦西楼急忙调动身边的黑甲军意图救援。
然而,就在秦西楼刚刚翻出舌底哨子急促地吹了三声以后,叶争流那边的战局,便如天翻地覆一边,豁然换了一副姿态
只见叶争流手持一柄半长羽剑,那烟凤翎华彩动人,在她的手中连连挥舞,变幻出赫赫残影。
这位年轻的城主身披铁甲,高踞马上。月色之下,她手中的兵刃拖曳出流光溢彩的影子,至美丽却又至狠辣。
随着叶争流或劈或刺,或斩或削,敌方士兵便会应声倒地。
她的剑法是相当醒目的军中风格,一招一式都极其干净简洁。就好像这个少女曾经历经无数血战,在一次次的死里逃生或是大获全胜之中,把剑招千锤百炼而成。
这样的好剑法,杀入敌阵时更是如同切瓜砍菜。
以秦西楼的目力遥遥看去,发觉叶争流的每次出手,竟然都没有多用一寸的力气。
倘若不是知道这位新城主年纪尚少,无论谁看了,不会以为她本是个在军中打磨十余载、历战千百回的铁血将军
下一秒钟,叶争流左手攒起缰绳,右手横握烟凤翎,胯下骏马在她的牵引之下高高地抬前蹄,一人一马如同连体一般,满满地转了一个大半圆
随着这手极其漂亮干脆的御马术,叶争流顺势倾身横扫,只是短短一眨眼的工夫,环绕在她身前的风海城士卒,便在她的剑锋下躺倒一片。
一招将身边地带清成真空以后,叶争流手腕一抖,松开马缰。枣红色的健马顺势将双蹄落下,叩出重重的一声响。
眼看叶争流还欲驱马上前,正对着她的风海城步卒竟然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秦西楼身边,随着他三声尖利急促的呼唤哨,十来个黑甲军已经聚拢在他的身边。
见这位参军迟迟不言,黑甲军中的一个便忍不住催道“秦大人,您是想我们去救谁啊”
秦西楼“”
秦西楼短暂地晃了一下神。
在观看了叶争流方才那式惊艳若斯的“掀天探海”以后,他实在心情复杂得很,差点顺口让黑甲军去救风海城的士卒。
这般如狼似虎的猛将,那股舍我其谁的大将气质几乎要和向烽并肩。
在战场上,像她这样的将者甚至可以左右一场交锋的胜负,以一敌百的战绩是现实而非传奇。
狠狠地噎了一下,秦西楼才能把话说顺畅。
他开口道“快,前面骑马的那位大人,是咱们的新城主。城主势单力孤,你们还不去保护大人”
在说到最后半句话的时候,秦西楼的声音都忍不住弱了一点。
没办法,让他在观看完叶争流这身上等武艺之后,再说什么“城主势单力孤”,他心虚。
幸好四周杀声凌乱,天色又黑,情况紧急,没人看得出参军大人的少许违心。
于叶争流先前那个“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buff加持之下,黑甲营众士卒正浸入在精神抖擞、士气倍增、体能全盛的兴奋感中。
因此秦西楼一声吩咐,这些黑甲军便嗷嗷地冲着叶争流的方向追随而去。
其实,根本不必秦西楼特意嘱咐,在叶争流的身后,黑甲军们正步步紧随。
战意这种东西,拼的就是一腔血气,通常越是顺风局,将士们的战意也就越浓。
特别是像是今夜这样由猛将带领的交锋,眼见将官冲刺在前,一马当先,披坚执锐,底下的士卒满腔热血都要到涌脖子上来。
喊杀、鲜血、步步推进的战斗,每一样都不亚于最刺激的兴奋剂,本能般直接鼓动起无数肾上腺素与荷尔蒙。
黑甲军虽然只有一千余人,然而对上风海城放出的四千兵力却打出了压倒般的胜利局面。一时间,站在城台上垂头望去,黑压压的沧海军冷酷如同刀锋收割过整块的麦田。
城楼上的将领脸色都白了,慌忙让传令兵鸣金收兵。
一听到刺耳尖利的钲声在城楼响起,风海城的士卒们全都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他们自己也想不通,明明城主已经调来了“天师”加持,往常有这些“天师”为他们施法以后,打起仗来始终都无往不利。
但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精神抖擞,对面的沧海城比他们还要凶狠;他们容光焕发,沧海城的兵卒却似乎比他们更要强上百倍。
饶是还隔着两三个人的身位,可感受着黑甲营的气势,眼看着自己的同袍一排排倒下,冰冷的刀锋好像也提前架上了他们的脖子。
叶争流深谙“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道理。
眼看城门即将为这些败将打开,她意欲顺势入城,就更是穷追不舍。
城楼上纷纷射下箭矢掩护,叶争流剑出如虹,将逼近自己身前的箭枝统统削断。黑甲军气势大振,顶着头顶的攻击,紧随残兵,一直跟到已经打开一条缝隙的城门。
刚刚,鸣金声才作响一下,残兵们就匆匆调头,所以原本坠在队伍最末梢断后的几个卡者,在进城时反而排在前头。
他们先一步入了城门,便见叶争流率兵赶来。这几人仗着自己已经站在风海城内,故而对叶争
流抛出了一连串的技能攻击。
刹那之间,叶争流马下忽然一空,地陷下去半米多深。
与此同时,凭空而长的数棵柔韧藤蔓拧成一团,它们挟裹着自身气生根所缠绕的无数土块,犹如夜色中的细长鬼影一般,劈头盖脸地朝陷入坑中的叶争流迎面扑来。
这还不算,就在叶争流的背后和头顶,数柄锋利如刀的冰刃就像是在空中凝结而成的一般,透明的刃身闪烁着锋利的冷光,分毫不差地朝着叶争流的周身要害之处笔直落下。
一时之间,叶争流四面八方,竟然被敌方卡者的技能团团包围
城门内,已经站入安全范围的卡者们,纷纷对着叶争流露出了一个不祥的冷笑。
几个黑甲军一直跟在叶争流身后,见主将陷入困境,他们急忙上前驰援,却仍是慢了一步。
在对手们高傲的眼神,以及同袍们担忧的呼和声里,叶争流大概是在场所有人里最为淡定的一个。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技能效果还没有褪去。
在这个技能的加持之下,叶争流和她座下骏马宛如同生的一体,那匹枣红色的健马温顺易懂如同叶争流的副肢。
刚刚虽然地面一陷,一人一马同时脚下一空,但叶争流第一时间就回过神来。在她的安抚之下,马儿落入坑底时没有摔倒,并且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
叶争流不等自己坐稳,便耳朵一动,辨别出了头顶和身后的冰刃的破空风声。
此时此刻,她正陷入在一种极其奇妙纯熟的战意之中,她一手控着缰绳,伏下身子紧贴马背,右手烟凤翎顺势挥出。
十余把不规则的冰刃,在烟凤翎上敲打出一连串极其悦耳的清脆声响,被叶争流巧妙地一拨,如她先前防住的箭矢般纷纷落地。
陷马坑没让马匹受惊,冰刃也没能擦破叶争流的油皮,眼下,只有那缠绕着石块泥土的藤蔓当头压下,堪称威胁。
叶争流的反应极其敏锐,一连串的动作连贯自然得犹如呼吸。
几乎只在头顶冰刃刚刚被她顺势挥落的那一刻,在烟凤翎的顶端,一点犹如寒星般的剑光就在它的剑尖上亮起。
赫然又是一式“一剑霜寒十四州”
与此同时,装备在这张卡上的五星卡装,见不贤而内自省也50的概率效果激活,技能力量顿时提升至150
这一剑快如电闪,势若奔雷,剑意宛如波涛江河,潮涌不绝。只见寒光如同一张魔网般在空中闪过,却是叶争流一秒钟里连续斩出十三剑
七八根女子手腕粗细的藤蔓拧成的庞然大物,连着里面的植物和外面的土包一起挨着剑风,连多一秒都没能撑住,登时就碎成了几十块。
叶争流一抖马缰,用力夹了一下马腹,骏马感知到主人的呼唤,当即绷紧四蹄,从陷坑中一跃而出,重新跳回地面。
周围的黑甲军见叶争流在这般前后夹击之下,仍旧毫发未损,一时间不由得欢呼雷动
叶争流被热烈的呼声簇拥着,嘴角全仍旧紧绷。她的剑意尚且没有用尽,方才劈开了那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只是开了个头而已。
未曾停顿,叶争流手臂一挥,剑光便似一道银白的腾龙一般,笔直笔直地朝眼前的城门撞去。
此时此刻,距风海城厚重的城门闭合,还不到半分钟。
先前,为了防止黑甲营追击入城,风海城的士兵刚刚进入一半多,城门就又一次匆匆落下。
几个只差一步就能被放进城池的士兵惊恐地扑在城门上,用拳头擂着大门,反震的力道让他们的骨头生痛,但那扇冰冷的大门却始终没有打开。
有一个士卒想要趁着大门没落下的时候从缝隙钻进去,动作却慢了一步,生生被压死在千斤的大门底下,连声闷哼都没有发出,便被碾成了一滩肉泥。
听着城门外无力的哭喊之声,士兵们的脸色都有些复杂,但也难免有种劫后余生的松气感。
谁知,他们的一颗心才刚刚落进肚子,他们风海城的大门,便极其不争气地摇动了起来
不要提这些普通的走卒,就是将领和卡者一时间都忍不住对视一眼怎么,黑甲营这么快就搬了滚木前来撞击城门吗
“啊,快看”
突然有人指着城楼之下,失声大叫出来。
原来是在地平线的远处,血染银甲的冷峻将者,正率一片黑压压的大军在夜色中疾驰而来。
是黑甲营
是沧海城的援军到了
一时之间,风海城的戍将的思维像一根崩裂的麻绳一样,在脚下的城门震动声,以及远处黑甲军踏踏的铁蹄声中被生生拉扯成两段。
他的大脑空白一片,还不等下达命令,就听得身边的士卒又是一声大叫。
“城、城破了”
此刻,正位于他们的脚下,一道雪练似的剑光透过千斤之重的厚厚城门,成为夜色间堪比明月的亮色。
然而,在风海城内,无人能够欣赏这堪称绝艳的一剑。
当剑光将整段城楼照得亮如白昼的一颗,许多人的第一反应只有震惊得无言。
城破了
城门塌了
沧海城轻而易举就打进来了
于是,在向烽平定了大营之乱,留下一部分黑甲军看守风海城大营,随即率军马不停蹄地赶到风海城门之时,看到的就只有叶争流带着近千黑甲杀入城中的背影。
向烽“”
在向烽原本的预计里,如果一开始卡者没能潜入城中,从城内打开大门,那黑甲军便分开留驻四个城门,一直围到他来。
一千精兵固然是一个不可小视的数目,但想要以五千人来围城,这数字还未免显得单薄。
若说五千人集中在一处城门之下,合力攻开此处城墙,或许还显得可信。但要说仅凭一千多人就能破门而入
这是向烽一开始就没考虑过的方向。
看着叶争流带着自己的兵,长驱直入攻进风海城内的画面,向烽短暂地静默了一下。
随即,他就把目光投向了留在远处的秦西楼。
作为一个参军,也就是谋士,秦西楼本来不用上战场的。
向烽这次允他跟来,也不是要他冲锋陷阵,而是让他给赵将军做副将,关键时刻把住这五千兵甲的方向。
但如今在东门这边,大部分的黑甲军都嗷嗷地打进去了,只有秦西楼带着几个黑甲军在留在原地,大约是等着给向烽送消息秦西楼是怎么掌握方向的掌握得把新任城主都给送进去了
这个新任城主要
是一不小心折了,那沧海城就真的没有继任者了
秦西楼见向烽将目光投向自己,不由苦笑一声。
他冲着向烽行了一礼,简短地汇报道“恭喜将军,城主一骑绝尘,大破风海城城门。”
向烽眉头微皱“说清楚些。”
秦西楼无奈道“城主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属下没拦住。然后城主大发神威,一人斩杀敌军数百,我方士气高涨。紧接着,她又一剑劈开城门,随即就带着黑甲军冲进去了。”
停顿了一下,秦西楼改口道“随即,城主就带着黑甲军,活像您的双胞胎妹妹一样冲进去了。”
向烽“”
自从叛出杀戮神殿之后,向烽已经很久没有品味过如此复杂的一言难尽之感。
战机当前,无论是向烽还是秦西楼语速都快,两下交谈也不过用了数弹指的时间。
在基本掌握了战情之后,向烽当即挥手招来亲兵,对他吩咐几句。
他心系已入风海城的叶争流安危,又逢城门洞开的天赐良机,当即带领大军长驱直入。与此同时,那亲兵得了他的吩咐,让传令兵一个个将口信传了下去。
在冒着城楼上垂死挣扎般的箭雨直入风海城时,黑甲军中忽然点起几簇火把。
五六团火焰的最中间,一颗尚在滴血的人头捧在亲兵手里,那人死前的惶恐表情,在火光的照耀之下清晰可见。
黑甲军中有士兵高声喊道“城外大营已破,援军尽没,还不束手就擒”
“城外大营已破,援军尽没,你们被包围了”
“快快束手就擒,饶你们不死”
“援军尽没”
“包围”
“就擒不死就擒不死”
这声音一开始只是百十声,后来便发展为上千声,最后万人同呼,其气势惊天动地,在寂静的夜色中往四面八方飘去,响彻了半个城池。
再配上五千黑甲铁蹄的踏马之声,一时之间,城楼处的地皮仿佛都在震颤不已。
城门一破,戍守的士兵本就失去斗志,又看到留驻大营的唐将军人头被握在敌军手里,知晓自己孤立无援,当即十个里面有八个心生退意。
士兵们纷纷放下手中兵戈,刀枪落地声在城楼上响成一片。
自有黑甲军登上城墙,要求他们双手高举,再把这些戍守的兵卒都赶下楼去,责令他们抱着头贴墙蹲好。
这些事都有专人操心,向烽并没有多投去一个关注的眼神。
他一路催马疾驰,紧赶慢赶,终于越过最先入城的那批黑甲军,追上了领头的叶争流。
这时候,王昌龄卡的二技能效果已经在缓慢消退。
叶争流听到身旁动静,朝向烽看了一眼,笑道“师兄来了”
向烽“”
向烽默默地凝视着叶争流,喑然不语。
这个半句话就能将话题聊死、平生堪称冷场王的男人,平生第一次品味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感受,竟然恐怖若斯。
叶争流对大师兄心中的复杂感受并未察觉。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buff效果一解除,她又是个脾气挺好、而且不会随便给人穿小鞋的大度领导。
叶争流主动和向烽商量道“师兄,我们接下来去打城主府,你看如何”
今夜他们破城而入。
这是一个冷酷、躁乱、兵戈相交、血溅青墙的乱夜。
在这样的夜色里,大多数人都只顾着忐忑不安,以及保全自身,对于这个城池的掌控者身上发生了什么,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很少数的人会在意。
叶争流不打算留下风海城主的性命。
风海城主盘踞本地多年,势力早已根深蒂固。他便如同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一样,如果叶争流留他活着,以后难免会挑起什么麻烦。
等到以后,叶争流可能会放过自己的敌人。她会对他们许以虚名、软禁、改造,亦或是发配。
但现在不行。
现在的叶争流刚刚继承城主之位。
如今正是时局最为动荡的时刻。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叶争流不能给自己留下祸患。
所以便要趁着这股势头连夜直取城主府,假如事情顺利,等到明天早晨,太阳升起,一切都尘埃落定,变成昨天战乱中的回忆。
即使有人跳出来想要搞点事情,人死不能复生,事态也已经定格。
大家都会接受这个现实,然后便像模像样地演上一场,接着纷纷落座,面对面地数筹码、谈交易了。
夺大营、攻城池的事,向烽说了算。而在攻城之后的事,他却无意插手。
叶争流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他便依言拱卫。
因此,向烽当即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不过,决定虽然已经做出,但论起执行的方式嘛
向烽有点警惕地看了叶争流一眼。
他一字一顿地对叶争流说道“这次,我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