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
一座种满了翠竹的寻常宅院。
这里就是秦王与他的剑术教师盖聂在新郑城中的落脚点。
皎皎的月色洒落在竹叶之上,在地上碎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小小的庭院之中,一位黑发白袍的挺拔身影正坐在石桌旁自饮自酌,一派悠然闲适的形象。
“不愧是秦王,孤身潜入敌国,却依然能够独坐幽篁,八风不动。单论这份静气,已是世间少有”
忽然之间,一声似远似近的幽幽话语传来,仿佛来自天外,却又像是响在耳边。
嬴政端着玉杯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不动声色,出声问道“阁下何人”
“太极玄一,阴阳两气。我是阴阳家首领,东皇太一。”
随着冥冥中的话语落下,这一方庭院仿佛被改天换地一般,竹林、石桌、石凳尽皆消失不见,甚至连围墙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璀璨而幽深的一片星空。
嬴政对于周围环境的改变虽然有些诧异,却并不惊慌,听到水千幻自报家门之后,他沉吟片刻问道
“阴阳家,可是传说中五百年前因理念不合,从道家分离而出的门派”
“不错,陛下博学。”
“可否跟孤讲讲其中缘由”嬴政饶有兴趣的问道。
“自然可以。”
水千幻发现嬴政在试图争夺两人交谈之时的话语权,但是他并不在意这种小小的得失。
“陛下可知,何为道”
“愿闻其详。”
“道可道,非常道。道为天地之始,万物之母。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老子曰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这是何意”嬴政没太听懂。
“老子所命名为道的东西,是高高在上,却又无所不包,无处不在的永恒真理。陛下觉得,这样的东西,该如何探索”水千幻问道。
“这恐怕很难。”嬴政摇了摇头。
“不错,道的范围太大了,所以同样都是研究道的人,想法也可能会南辕北辙,相差万里,分裂也就显得不可避免。而阴阳家现如今的奉行是五德始终与大九州理论,以追求天人极限作为终极目标。”
水千幻现出身形,黑袍附体,高冠遮面,出现在星空尽头。
“那么东皇阁下找上孤,又是为何”
“周秉火德,代商而兴,距今已八百载;当有水德之国,取而代之,完成轮转。”水千幻言简意赅,表示天命在秦。
这么直白的话语让嬴政也是一愣,他试探着问道“这便是五德始终学说”
“不错天行有常,以五行五德为基,周流轮转,长行不滞。”水千幻予以肯定。
“哦,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嬴政笑了笑,继续问道“那么刚才你提到阴阳家还有一个学说,大九州,这指的又是什么”
此时的嬴政已经放松下来,虽然不至于完全卸下防备,可是也没有再担忧对方会对自己不利,于是说话之间也更随意了些。
“陛下可知何为九州”
水千幻顶着东皇太一的外表走到嬴政身边。
“这个孤自然知道,上古之时,禹王治水,以九鼎分治九州,为中央华夏之土。”嬴政说道。
“不错,陛下请看。”
水千幻左手抬起,掌心向上举在腹部的位置,一道幽幽蓝光亮起,一张类似于全息地图的东西出现在了秦王的面前。
“这是”
从未见过的神奇景象让嬴政有点发懵。
水千幻将地图放大,指着蓝莹莹的全息地图说道“此乃豫州,位于河、汉之间,为周之故土;两河之间为冀州,乃晋之故土;河、济之间为兖州,卫国之地;东方为青州,齐也;泗上为徐州,鲁国故土;东南为扬州,百越之地。南方为荆州,楚国居之。西方为雍州,秦之地也。北方为幽州,燕也。”
随着他一点一点地介绍,每说到一州,相应那一州的地图就会被放大,并且来到地图中间,这一州一州的说下来,竟然让嬴政产生了一种瞬间游遍七国的畅快之感。
要知道,即便是在秦时明月的世界里,这个时期的地图也就那么回事,跟现代那是没法比的,被水千幻这么秀了一通全息地图,已经让嬴政有些目眩神迷了。
当然了,水千幻也并不能详细地背下整个现代地图的样子,但是哪怕只是有个粗略的印象,也足以震慑古人了,毕竟这是来自两千多之年后的碾压。
嬴政甚至伸出了手指,想要戳一戳雍州的秦国土地,只不过手指穿过了幻影,却什么都没有摸到,这才回过神来,说道
“先生此技,神乎其神,令寡人叹为观止。”
“诶,陛下莫急,刚才所言,不过是小九州,九者合一,名为赤县神州,也就是儒者所谓的四海之内。但是海的尽头真的就是天空吗普天之下真的就只有这些土地吗其实并非如此。”
水千幻手中光影变换,从中国地图,变成了世界地图,然后指着其中中国的位置说道
“在整个天下,七国其实只占了这么一小块。往东,有日出之岛,名曰东瀛,或曰扶桑。往北,穿过草原和戈壁之后,还有茫茫冰原,其人筑冰屋,食生肉;往西,还有金发碧眼之人,组成了名为马其顿的帝国,疆域之大,不逊于我华夏。”
跟刚才一样,随着口中的话语,水千幻手上的全息地图在不断变化,将整个世界展现在嬴政的面前。
粗略的介绍了一遍之后,嬴政双目微阖,久久没有出声。
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道“未曾想过,这天下竟然如此之大,看来孤以往都是坐井观天了。”
然后,他抬头看向水千幻,目光灼灼“东皇阁下,我想要让这日月所照,皆为大秦疆土;普天之下,都是华夏之民你可愿助我”
“自然愿意,”水千幻的隐藏在黑袍之下的嘴角微微翘起,“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阴阳家上下,愿为秦国效力
“另外,无论陛下准备在新郑之中做什么,尽可以放心去做,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跟嬴政谈妥了意向之后,水千幻没有多留,更没有提什么国师之位之类的要求。
毕竟此时这只是初步的接洽,阴阳家只能算是引起了秦王的兴趣,在寸功未立的情况下,要多了不合适,要少了自己亏,干脆就先不谈这些了。
水千幻走后,嬴政一边缓缓平复着自己刚才激动的心情,一边等着自己的剑术教师盖聂回来。
盖聂的地位在秦国比较特殊,作为鬼谷传人,没有人会质疑他的能力,但是大秦自从商君变法之后,所有封赏都以功劳为凭,尤其是军功。
而寸功未立的盖聂,要么就从头做起,要么就只能像现在这样,无官无爵地待在秦王身边,当一个幕僚。
这一点与山东六国大不相同,比如说在韩国,以卫庄出身鬼谷的名头,如果韩王应允的话,是可以直接成为大将军的。
但是如果在秦国这么做的话,只会折损秦法的威严。
夜半之时,寒蝉鸣泣。
盖聂终于跟卫庄告别,回到了竹林小院。
“尚公子,我已经跟小庄见过面了,随时可以联系韩非公子前来。”
盖聂对着嬴政抱拳一礼。
“不必多礼,小庄就是你那个学习连横之道的师弟他在韩国过得怎么样”
嬴政语气平缓,并没有对盖聂刚才不在身旁而感到不满,毕竟人是他亲自派出去的。
“小庄正在韩非公子身边做事。”
盖聂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现在的卫庄还没有步入韩国朝堂,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身份可以介绍,总不能说的紫兰轩的幕后老板吧
见盖聂不想多说关于卫庄的话题,嬴政便也没有追问,他变换了话题问道“你知道阴阳家这个门派吗”
“略有所知。阴阳家本出自道家,但是因为其剑走偏锋,追求天人极限的思想与崇尚无为的道家理念所有冲突,因此在五百年前宣布脱离道家,自成一派,其后创造了很多威力绝大的阴阳术法。”
盖聂没有隐藏,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和盘托出。
“他们的掌门叫什么”嬴政问道。
“阴阳家的历代首领都被称为东皇太一,具体姓名无人知晓。”
“这样啊”
嬴政暗暗点头,侧面验证了一下水千幻的身份。
“那么明天,就将韩非带来见我吧”
“是”
“你是说罗网的人已经进入新郑了”
水千幻回到驻地,就得到了玄翦传来的消息。
“来的是谁”
“掩日。”玄翦口中吐出了大家都很一个熟悉的名字。
“又是掩日”
明明是罗网中天字一等的杀手,但是水千幻听到这个名字只是有点想笑。
“毕竟距离上一任掩日死亡已经过去了三年,以罗网对越王八剑的重视,重新选出执掌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玄翦显然也想到了上一任掩日的凄惨下场,嘴角微微抽动。
“我一直有个疑惑,玄翦。”
水千幻转身看向玄翦“罗网到底是凭什么能够源源不断地招揽到天字级的剑客这天下间的流浪剑客真的有这么多吗”
要知道,天字级的剑客可不是大白菜,这种人物,不论放在哪一家门派,都是足以独当一面的高级人才。
这样的人怎么会一个接一个地全都选择加入罗网呢
“大人不是剑客,不太了解剑客对于名剑的追求。别说是越王八剑这种级别,就算是次一等的杀字级剑器,比如寒蝉,也多的是人趋之若鹜。”
玄翦解释道“而且他们也并不是在加入罗网之前就有了现在的实力,罗网之中有一种秘法,可以让剑客借助名剑的力量,短时间内修为快速提升,代价就是从此沦为剑奴。”
“还有这种秘法”
水千幻有些好奇,这看起来似乎比阴阳家的禁术“燃魂换气”的副作用还要小一些啊。
“不仅如此,借助剑器修行之人,修为的上限由剑器决定,终生无法突破。”玄翦补充道。
“这么说来,那些名剑其实才是罗网的本体剑客杀多少都没用,他们随便找些二流剑客,只要借助名剑修行一段时间,就可以达到一流的层次”水千幻沉吟道。
“不错”玄翦点头肯定。
“好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次,就不能再让掩日剑从我们手中溜走了,让我想想怎么才能再给他扣一顶黑锅。”
大将军府。
出现在姬无夜面前的掩日,突然感觉背脊一凉,仿佛有一股寒气刚好拂过。
他用余光轻轻瞟了一眼藏身阴影之中的血衣侯,瓮声瓮气地说道“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坐在掩日面前的是大将军姬无夜,自从掩日进来,他就没什么好脸色,此时听说掩日还让他帮忙在新郑城中搜捕来自秦国的重要人物,心中更是不耐。
“哼想要夜幕帮忙可以,十万两黄金”
姬无夜的叫价似乎是镇住了掩日,他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道
“你说什么”
不过掩日低沉中暗含威胁的语气并没有能够吓住姬无夜,他冷哼道“前段时间,你们罗网不讲规矩,从我手里劫走了十万两军饷。你不仁我不义,钱不还来,别想让我们出力”
“你确定是罗网劫走了你的军饷”
掩日仔细回想了近几个月来罗网的行动,并没有发现这件事情的记录,于是疑惑地反问。
“那是当然”姬无夜一口咬定。
这确定的语气让掩日再次沉默,他试图先绕开这个话题“好,这件事情的真假我会去调查,我们继续说协助搜查的事情。”
“钱不到位还想要协助,不可能”
姬无夜一口拒绝。
这一下掩日似乎是生气了,他嘶哑着嗓子,声音中仿佛带着金属的质感说道
“姬无夜,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一次罗网的目标是来自咸阳的贵人,如果夜幕不帮忙搜寻并且掩饰痕迹的话,那么当我动手的时候,必定会闹得全城皆知。
“秦国的贵人惨死在韩国都城,你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