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京城下了一场今年以来最大的雪,外面天寒地冻,阿九待在烧炭的屋子里不愿意出门。
京城里因着前几日的孟氏谋逆案人人风声鹤唳,连带着牵连出孟相手底下回春堂挖人眼睛的产业,回春堂遍布大衍各地,以阿九的能力,只能救下京城中的一部分,将他们安置在偏僻不易被人找到地方。
只凭她自己的力量,太过于渺小了,阿九烤着火心想。
忽的一下,门开了,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吹进了屋中,唐昭带着冷气走到了阿九面前,笑着看着她说道:“阿九,我带你去个地方。”
唐昭拉起了阿九的手,将她塞进了早已备好的马车,阿九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带走了,等在马车上坐稳了,她才反应过来,对唐昭说道:“阿昭,你要带我去哪儿?”
唐昭笑了笑,说道:“阿九,我们还没拜过高堂,所以今天,我带你去见我的母亲。”
阿九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她只在最近听过唐昭提起母亲,所听闻的形象,便是在唐昭口中,有些严苛又有些正直的模样,她上下打量着自己,生怕出现什么差错。
“别担心,阿九,”唐昭带着一点回忆的神色说道:“母亲她其实是个慈祥的人,只是我没见过她一次笑脸。”
这算哪门子慈祥?阿九瞬间脑补出了一个古板严肃的老太太形象更加紧张了。
唐昭的养母,上一代唐将军的夫人是位传奇的人物,据说这位女子年轻时候就异常彪悍,出身将门,一身武艺不逊于男子,一人单挑了所有上门求亲的爱慕对象,胜多输少,或者说她只输了一次,那便是输给了上一个根正苗红的唐将军。
“母亲总说我的天资不足,唯有勤能补拙,”唐昭想着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她在怒极的时候还说到,我这样的天资是不配做唐家人的,可我那时候心想,我本就不是唐家人,为何非要维护他们的名头。”
“母亲那时候就很严肃郑重地告诉我,既然姓唐,不管从前如何,如今必须要有背负起唐家命运的觉悟,我那时候很不以为然,后来我才想明白,那时候母亲的母家败落,夫家也没人了,只剩下她一个女子苦苦支撑有多不容易,按理来说,这实在是令人敬佩的典范,我至少不能为这样坚强的母亲丢人。”
“所以才有了后来威名赫赫的唐大将军?”阿九听故事入了神,于是便也不再紧张。
“知我者,阿九也。”唐昭冲着阿九一笑,继续说道:“细细想来,或许幼年时母亲锐利的责备,只是想要磨砺我的心智,我想如今,我大抵不算是辜负了她的希望吧?”
唐昭后面的话有些许犹豫,他看着阿九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才松了口气,其实他心中生出了些许想法,关于这个对某些人来讲过于求全责备的世界。
马车的车轮滚滚向前,尘烟飞扬在乡间小路,路两旁是满山遍野的红枫,唐昭的母亲就隐居在这里,不见世人。
不过到底是唐大将军的母亲,不管是因为身具诰命还是因为唐昭心疼母亲,都绝不可能让她一个人隐居山野,肯定是要有人伺候着的。
出来迎接唐昭的侍女驾轻就熟地安排好了马车,又轻声对唐昭与阿九说道:“还请二位小声些,老夫人在小憩,还请您二位到偏厅等候片刻。”
侍女温声细语,态度极好,于是唐昭与阿九便按着侍女的指引来到了偏厅。
“其实,我并不常来母亲这里,母亲说她喜欢安静,不喜欢被人打扰,这才从将军府般到了京郊这么僻静的地方,”唐昭想了想又说道:“只是太僻静了,看着像是没有人气儿似的,等着哪一天,我得将母亲接回去。”
正在唐昭在与阿九说话的功夫,又有另外一个侍女跑来,对阿九与唐昭说道:“二位,老夫人醒了,请您二位过去。”
不得不说,老夫人这里的侍女调教得很有水平,能不卑不亢的说话,让人觉得舒适而又如沐春风。
这个小院其实并算太大,他们很快就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会客的正厅,老夫人坐在最上首的位置,有两个侍女侍立在一旁。
其实说是老夫人,但这老夫人的年纪也不大,她的脸上还没有皱纹,仍是光滑细腻的皮肤,她的身材依旧窈窕,好似二八年华的少女,她只是穿着沉重而又老气的衣裳,装点着过时的饰品而已。
“昭儿今日怎么得了空来看我着老不死的?”只是她一开口,那话语中便充满了浓浓的讽刺,只是那讽刺并不对着唐昭,而是对着她自己。
而唐昭似是对这种古里古怪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他略微低了一点头,保持着恭敬的模样,而后说道:“儿子想起久未见过母亲,心中惦念,便携家眷前来问安。”
唐昭话都重点在后半段,听到家眷这二字,唐老夫人眯起了眼睛,看着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出声的阿九,过了一会儿方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九。”阿九说完,就见老夫人皱了一下眉,又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大名儿叫什么?”
阿九想了想,说道:“我并非京城人士,而是来自西南一处隐居避世的村落,我没有什么大名小名的区别,我就叫阿九,我之前听说过一点有关姓氏的事情,但我阿爹说,这是我娘为我娶的名字,她说这样可以找到我。”
阿九将所有这些说完,就见唐老夫人陷入了一种沉思的状态,她的身体看上去有些许颤抖,不知是不是因为渗透到屋子中的寒风。
她直视着阿九的眼睛,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几乎要一路走到与阿九面贴面的地步,而后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是黑色的?”
阿九心里一惊,有些惶恐地看着老夫人,但唐昭给了她一个肯定眼神,让她感觉到有了底气,于是便对老夫人说道:“我本是异瞳者,如今所现瞳色是因为药物作用,在有半日药性便要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