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银角,感觉自己肠子都悔青了。这才几分钟时间啊,123456789,10。就又来了一个。
他们生活在人类世界的精怪们,除了群居在一起的族人以外,其他族的人,一年也见不到几个。
又不是共存年代,大家都害怕不知做了什么,又触动人类世界运行规则某个脆弱的神经,赐你个水土不服,一下子就短命死掉了。
大家都习惯了能不用法术的时候,就不用法术。要用法术就尽量在小范围内安静地使用。居住的地方要加上结界,隔断灵气外泄露。即便是要是打架,也要多用传统的打架方法,少用声效厉害的那种。自然大家也很少露天聚会,生怕混杂的灵气过高,万一不小心激发了人类世界的什么保护装置呢。
银角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看到很多强大的族群一夕之间,全部死绝。也看到像自己族群这样谨小慎微的族群,虽然并不强大,却也延续了几万年。
他住的鹿儿岛,岛民将他视为神明,供奉他的画像,甚至出海的船上也要请一尊他的雕像。而起因只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他还不那么强大时,曾出于好奇,救了一个误食毒草的孩子。他甚至不是为了救他,只想看看他的方法能不能化解这个毒性。是那个孩子恐惧而哀求着的眼神,触动了他。那个孩子获救后欣喜若狂的表情,也让他感到了漫长平淡岁月里不曾有过的愉快。
后来他开始悄悄去人类的村落看看,他大概沾染到了人类的一些习气。开始喜欢对人类施恩。像远古时期就已经稳稳在人类历史占了一席之地的天狗族一样,他开始偶尔显灵,接受岛民的供奉,帮助实现他们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愿望。一年一年,一代一代的人族口口相传后,他成了一个神明。
当法力随着修行,随着那些药剂的服用累加后,他慢慢膨胀了,他开始忽略最初的那些规则。就像今天,他引来雷电,不惜借助天力来打杀一对幼崽。他也不是不心虚的。
有的时候,胆气就会足到令头脑失去判断。不然这么多年来,族破人亡的前车之鉴那么多,怎么还不断有法术强大的族群视若罔闻,前赴后继送死呢。人类也好,精怪也好,记性都不好,侥幸心理却源远流长。
林溪蝾螈一族专攻药剂蛊毒,精于幻术。银角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才能冠上银角这个头衔。但他既然只是银角,那族里势必有一位金角大人。这位金角大人除了在族里一贯有优势的这些方面惊才绝艳之外,还有一个小爱好,就是喜欢预测一点将来出来,再等之后验证。这本是仲夏国人传来的一种天问之法。从前只有得道的人类修行者可以行使此术。后来在普通人类中也盛行起来。略微懂一点推算之术或圆光术的人族和精怪都开始以此为业,行走市井间。绝大多数都是骗子。
人族特别好骗,关心的无非是自身的欲念,执念和嗔念。往他们希望的方向说,也能拢住他们来听,往他们害怕的方向说,也可以让他们不敢不听。所以才能成为一个行当。事实上,预测并不是一个靠苦练就可以提升的能力,并不会熟能生巧,也不会提高准确率。
金角不是骗子。他也不为别人占卜。他只是喜欢这个学问。几年前一日清晨,他在雾岛散步,忽然心中念起,竟然占得极为详细的一卦。他急忙找银角来说,因为这随心而起的这卦,竟然是关于银角的。
银角还记得族长那天极为严肃地和他说:“这卦说的,你有一天会到了一个地方,一些人陆陆续续也过去那里。但是,你记得,重点来了,一旦人数到了11这个数。会有一桩天大的祸事落到你身上。这个结果在卦象上是暧昧不清的,生中有死,死又复生。我都看不出来。应该就是天机不可泄露了。银角,你可不能托大。”
银角当时认真听了,感觉这个卦真的蛮厉害的,时间地点人物一概不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人数。
他算了下族里开大会的人数。从那以后,他找到了一个官方长期假条,一到族里开会,他就和族长会意一笑,比一个十一的手势。然后就施施然拂袖而去。过了好几年合法的有组织无纪律的生活。
谁能知道这次的命数竟然落在了因公出差这个时间点上。银角觉得大大的不妙。更可怕的是他有过离开的机会,不是被人强留下来就是他自己想不开要替天行道。这下好了。10个人了。再不走,难不成他这千年的道行真要交代在江户这样物价奇高,食物难吃的地方吗?
银角越想越气,一激动,手啪地猛拍在了柴珺头上。柴珺虽然被打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可他作为一个好不容易找到组织的迷失儿童,他哪能知道这是治疗还是泄愤呢?于是他忍了,吭都没吭一声。银角有点内疚。做了个收尾的手势,就算结束了。
他慌急慌忙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水,给柴珺,强笑着说:“大人,施法结束了,这瓶药水你喝下去,找个安静处待上30分钟就能想起来了。今天的事情,实在对不住了。当然我那时如果能杀得了你们,也就没什么对不住了。”银角说着说着话头就乱了。干脆一挥手,“行了。我先告辞了。”
柴珺见他慌里慌张的,不明所以,急急问道:“银角大人,那我妹妹。。”银角“唉”地叹了口气,又在怀里翻了半天,才又掏出一瓶,丢在柴珺怀里,转身就要走。
结果又被豆狸居酒屋的老板给拦住了。银角简直气急败坏地问道:“大人,有何贵干啊?我已经完成了工作,支付方式也和你们那个佐佐木代理店长说清楚了。工作之余,我还免费为世界和平劈了一次金鸢天狗,虽然没劈成功。又给两位金鸢天狗中的一个清理了记忆上遮盖的小法术,又给了另外那个小丫头天狗一瓶珍贵的‘记忆的灰烬’药水,喝了能恢复一个钟头的记忆。我这回出门,还用了半盒回春膏,一些烟籽螺饵料在那个小天狗身上。都是免费的!还不能走吗?”说着说着,他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引雷电劈那两位小大人。劈这一下,没劈死还给了他们好多好处,还不如不劈。
他又担心着第11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又担心自己之前多管闲事引的雷电动静太大,会不会被下天罚,又为自己那一时的正义之气感到不值得。一股子暗火在心头一拱一拱的,他那仙人之姿都黯淡了。
狸大叔一眼看出来了,立刻拿出他那墨兰色的狸元喊了一声,“付给银角大人200车马劳顿费。”嗖得一声,一枚一模一样的狸元飞扑到了银角大人手里,怕他推拒一般,硬是往他手心里挤了挤。狸大叔一脸歉意,陪着笑脸,也不说什么。
银角大人深谙拿人手短的道理。想着要不要把这个狸元丢回去,赶紧施个土遁诀走地下的水路算了。可是新鲜得来的狸元紧贴着手心,那熨帖踏实的感觉,让他深深犹豫了。
狸大叔捕捉到了他的这一丝犹豫,又掏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银角大人。他那和气的脸上一脸纯良笑容:“去了趟仲夏国,在那看见凑巧看见滇池蝾螈族的金角大人。听金角大人说起你们两族原是同宗,她听说你在我们店出诊,就托我带了这个盒子给你。”
银角大人一愣,心里五味陈杂,声音一颤,“她,她让你交给我的?”狸大叔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二位大人难不成还有什么过往纠葛?他只是借个名头哄住银角,扯个他们同族的大旗来拉近距离而已,那盒子里装的也就是仲夏国最寻常不过的特产。
滇池畔的红蔷薇长得极为茂盛,颜色暗红,因为太密,看着像一地的陈旧血迹。当地的人族把花瓣晒干,想法子去了涩味,与红糖一起做成馅料,包在酥皮里面做成蔷薇饼。颇受喜欢,成了当地名产。狸大叔这次去,也跟着买了不少。想着回来做个伴手礼不错,稀罕又便宜。谁知第一盒拿出来,随口一个小谎就正赶上人家两头不光认识,看着还颇有过往。这时候也不能否认了,狸大叔硬着头皮“嗯”一声。
银角大人嘴抿住了,抖了一抖。狸大叔心里一凉。所以说,不能说谎啊!现世报啊!银角大人竟然等不及,当场打开了盒子,一股浓郁花香扑面而来。
银角大人一脸惨然,嘴里念道:“蔷薇。。血蔷薇。你竟还在记恨当年我们两族的族徽之争。血蔷薇与雪蔷薇。早知道你要那么想要雪蔷薇,我怎么也会投票给你们族啊。”他肝肠寸断,对着那盒蔷薇饼缓缓摇头,忽地抬头看向狸大叔,满眼期待,刚说出一个“她”字,狸大叔立刻沉痛摇头。“只说让我带给你,旁的一句都没有!没有!”两个人相对无语,各自肚里悔恨到断肠。
银角看过盒子后,一下子胆气又回来了,也许是惆怅到尽头就是振作。他不急了,急了又怎样,都是命数。他心里轻蔑一笑,都是命数啊。于是他又变成了那个谪仙一样的银角大人,他对狸大叔微微一笑:“劳你费心了,白川大人。你是想我帮她解开那个伦勃朗小戏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