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城低头一看,一夜之间,他竟然两鬓飞霜。
“少年仍未老,岁月忽已晚。不碍的,世间之人终是要老去,即便是帝王之身也不能免。”他看着青城和曼殊淡淡一笑。他们两个突然红了眼。
他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竟在这一夕之间有了人生迟暮的感觉。
大队人马默默地走在回京的路上。在队伍的最后,跟着一顶轿撵,里面躺着沉在梦中的青城
“陛下,前面百里就是京城了”唐将军来向他禀报。
息城半躺在轿撵里,让人打了轿帘“即是得胜,为何没有鼓乐”
“陛下”唐将军面有难色。
“我三军将士拼死疆场,岂能因一人之故,泯灭将士之功传旨下去,敲得胜鼓”轿帘落下,皇帝的轿辇复又向前行去。
“陛下”唐将军拱手立在路旁,看着皇帝的轿辇踯躅前行。
得胜鼓声声动地,三军将士高奏凯乐得胜还朝。只有他,躺在轿撵里,呕血不止
城门外,三岁的太子带领满朝文武依次列开跪迎君王还朝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地痛彻心扉
皇城里早得了皇帝班师的消息。
留守的皇妃杜兰溪和谈忘忧身穿朝服立于皇城外候着皇帝的车驾。
远远地,皇帝的御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顶同样的轿辇,只是那轿前的纱灯,已覆上了一层白纱。
皇帝直接被抬进了未央宫,而另一顶轿子,却进了长乐宫的大门。
太子和皇妃们来见过皇帝。
“元儿,过来到父皇这里来。”息城坐在榻上冲儿子招了招手。
这个三岁的小儿如今已是太子了。他出征,他替他监国。
元儿见父亲召唤他,便起身来到他跟前,“父皇,娘亲为何没随父皇一起回来元儿想娘亲了。”
出征那天,他对元儿说,让他好好监国,他去接娘亲回来如今却只有他一人活着回来了。
看着儿子眼含泪花,他歉意地拉过儿子,“元儿,是父皇不好,没有给元儿接回娘亲是父皇不好”
抱着太子,息城终于能放心地流下眼泪了,太子和皇妃们也终于能痛快地哭出来了。
许是悲痛太过,他又开始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又开始呕血。
宫里顿时乱作一团。
御医早已侯在一旁,给皇帝诊过脉后,请皇上静养。息城躺在榻上,冲周围的人摆了摆手。
“都下去吧”
皇妃们带着太子退了出去。
傍晚时分,宫里传出旨意册封长乐公主为皇后,以后礼葬入皇陵。
皇宫内外一片缟素。
入夜时分。
息城在一阵咳嗽声中醒来,昏暗的烛光里,忘忧正坐在榻旁抹眼泪。
“小丫头,朕还没死呢,你就开始哭。”他拉了忘忧的衣角,强扯了个笑脸出来,身上没有一丝力气。
“陛下,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忘忧见他醒来,慌忙端过碗来。
“你又要喂我吃什么”
想起他那些年被忘忧喂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轻轻笑开了。
“皇上。”忘忧也勉勉强强扯出点笑容来,这句话她听了好多年。
如今他面色苍白如纸,却还顾念着让他们宽心,忘忧深吸了一口气。
“那时候五妹管朕叫相公。”他好怀念在客栈度过的那些岁月。
“皇上,那时候忘忧还小,不懂事。”忘忧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五妹,你可后悔进宫”
自盈儿走后,他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那里,他读出了他们对君王的敬畏。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皇上,忘忧不后悔。忘忧只是不明白,皇上即是不舍公主,为何却不后退换人”这句话憋在她心里很久,终于是不吐不快。
“换人谈何容易”
息城叹了口气,“两军相争勇者胜。一旦后退,必将动摇军心,导致几十万大军一溃千里。
朕怎能因一人之私,置三军将士性命于不顾我南息国倾举国之力征讨暮图王,一旦战败,百姓必将重陷水火。以前的努力便全都没有了。”
“可是”
忘忧还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说朕爱江山胜过盈儿,朕想了想可能是吧。毕竟在那一刻朕舍了她。只是,她不在了,朕又岂能活下去朕要这江山又有何用”
“皇上,皇上一定会好起来的。”
听他说得泄气,忘忧又哭了。
“傻丫头,朕自然会好的。元儿还小,朕还得看着他长大呢。”
话说得太多,息城又咳起来。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刚进九月便已下了第一场雪。
息城每日都要宣兰溪儿和曼姝来给他读奏章。兰溪儿出自相府,曼姝自幼从军,有这一文一武两位皇妃帮他处理政事,他虽缠绵病榻月余,也不至于荒废了朝政。
“战事结束了,该与民生息了。下诏,南息国百姓免赋三年。”他斜倚榻上,一如他父皇当年。
“是”
兰溪儿刚应了一声,太子便穿着一身劲装从外面跑进来,“父皇,父皇,外面下雪了,好大呢”
“元儿,你都是太子了,为何还到处跑来跑去”息城眼神微嗔地看着儿子,他还是个孩子。
“父皇,母妃们说元儿已经读了几个时辰书,可以来看看父皇了。”
元儿热络络地凑上来,带着一身的凉气,小手却是温热的,“父皇,要不要和元儿出去看看雪”
“好,父皇和元儿出去看看。”看着元儿红红的小脸蛋,他应了。
他是皇帝,也是父亲,这几年日日忙于朝政都没好好陪过儿子。
“皇上,外面雪大。”兰溪儿忧心地看了一眼窗外。这么大的风出去,她怕他的身子受不住。
“无妨,多穿点就是了。”
息城支撑着起身,兰溪儿和曼姝赶紧为他更衣。月白色的锦袍外面罩了一件玄色的裘皮斗篷。
自她走后,他的世界便成了黑白两色。她带走了他生命中的颜色。
“元儿,去御花园可好”
他领着元儿出了门。
门外雪里,站着含笑和忘忧两位皇妃。大片的雪花落在衣服上,头发上,甚至是睫毛上。
“陛下”
她们见了他齐齐地行了礼。
看着他们立在雪地里,息城微微一愣,“你们为何不进去”
“外面寒气大,怕过了凉气给陛下。”含笑对着手哈了一口气。
“走吧,一起去走走。”
他头前领着元儿,后面跟着他的四位皇妃,再后面跟着皇帝的銮驾。
他们就这么默默地信步走去。走过东宫的大门,息城停了停。当年,盈儿就住在东宫,一直到她离开。
“皇上,御花园还在前面。”
含笑过来催促道。
“走吧”他轻叹了一声,盈儿若泉下有知定不会原谅他。
御花园里百花凋零,只假山旁的几棵海棠树挂满了红红的果子。那一颗颗嫣红的果子,在白雪的覆盖下,个个如盛放的花朵。
她喜欢红色的海棠。御花园里的海棠树是她亲手所植,她说海棠果红红的,落了雪如傲雪红梅。
息城伸手将一串海棠果上面的雪拂落,留下手上透骨的寒,“今年冬天来得太早了。”
“父皇,儿臣宫里那棵海棠树上也盖了一层白雪,甚是好看呢。”
看着儿子无邪的小脸,他点点头,“那棵海棠树是这宫里最好看的,父皇也很喜欢呢。”
“父皇要不要去看看它”
“好啊”
说完,他又低头咳了起来,雪上落下斑斑点点的红色,他又呕血了。
“元儿,父皇身体不适,改日再去可好”兰溪儿过来牵过元儿。
剩下几人忙过来扶住他,“陛下,天气凉,还是先回宫吧。”
息城“”
一阵咳声里,他被扶上御辇抬走了,留下雪地上几点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