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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瘪梨
    伙计手心里攥出了一把汗。



    这姑娘瞧起来坦诚明朗,如今怎么怎么



    嗯



    怎么说呢



    有点阴恻恻的



    含钏轻轻巧巧地转了身,面色坦然地开了口,“这宅子的死人不可怕,活人挺可怕的。一百五十两,儿不还价。官牙的佣金,我也照规矩付。烦您问一问屋子的主人,这个价行不行,若是行,今儿个咱们就能去过户。”



    老太太梗着脖子,面红耳赤,“不卖不卖老娘卖给谁也不卖给你”



    含钏转身笑了笑,“您这宅子挂在官牙一年多,除了我,还有谁承认要买呢您待在这儿,夜里不会做奇怪的梦吗比如,您儿媳妇儿吊着长长的、血红血红的舌头向您索命吗比如,她眼睛里流出两行血泪责备您助纣为虐比如,夜里突然一袭白衣长发蹿进您的厢房”



    含钏笑得很甜,嘴边两只小小的梨涡减淡了细长眼型带来的疏离,“儿奉劝您一句,千万别弯腰看床底不知道在黑黢黢一片里会突然出现什么,或是蒙着头发的一张脸,或那东西压根就没有脸。”



    伙计听得胳膊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天儿本就冷,如今这寒气更是从脚底板窜到了脑顶门。



    含钏看着老太太眼下的乌青,“您这些日头,没睡过好觉吧”



    伙计若有所思地看向老太太。



    卖了宅子回河北养老都是胡吹。



    害怕待在这儿,害怕变成鬼的儿媳才是真的吧



    含钏笑了笑,细长上挑的眼睛眯成了两道弯月,手指向正房,“再者说了,您若不卖这宅子,您还有银钱给您儿子买蜡烛和贡品果子吗”



    伙计顺着含钏的手指看过去,正房里半掩的门里燃着蜡烛,放了两层牌位,其他牌位前都只是一小截蜡烛,只有那个最新最好的牌位前燃着更贵的白头蜡,蜡烛已经快燃完了,前面的贡品果子看起来也不太鲜亮了。



    大大的梨,皮儿蔫瘪了,羞羞臊臊地蹲在牌位前。



    其实小姑娘也挺适合做官牙的,眼招子挺亮。



    老太太梗着脖子,一股气顶在胸口,半晌没说出话来。



    雪快停了,



    含钏抖了抖油纸伞,招呼伙计该回去了,“您仔细想想,您若想通了,明儿个便请官牙来铁狮子胡同寻我。若过了明儿,我便要还价了。”



    第二日含钏特意收工收得早,还未把摊车收拾妥帖,便有人敲大门,崔氏从东偏厢探了个头出来细瞅,瞧是个一身短打的伙计,撇了撇嘴又把头缩回去了。



    还是昨儿个那伙计。



    小伙子一脸喜气,“成了成了老太太应下了今儿个晌午就能签契书,下午就能到官牙过户,晚上这宅子就是您的了”



    意料之中嘛。



    那老太太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否则也不会出了命案便火急火燎地卖宅子,回老家了。



    话里说的全是那个可怜媳妇儿的不是。



    可越是叫嚣,她这心里往往越是没底儿。



    含钏把摊车收拾干净,朝伙计拱了拱手,“刚下摊儿,烦请您等儿片刻,去官衙府邸,必定穿戴干净整齐才是。”又从摊车上的木架子里抽出油纸裹了用剩下面几子做的一个小饼,递给伙计,“这样早,您还没吃过饭吧,干干净净的,剩了点儿几子和馅儿,儿就将就烙了。”



    伙计连连作揖,吃了一口,冲含钏竖起大拇指,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嘟囔,“您若在那宅子里开食肆,必定大红大火啊”



    含钏笑着回了谢,回了西偏厢将藏起来的木匣子打开,把银票藏在胸口,又清了清手上的现银,这几个月攒了四十来两银子,主要是卖糕点赚的银子,加上从宫里带出来的十来两碎银,恰恰好有一百六十多点的银子。



    六十多两现银铺在木匣子里。



    含钏拿了块旧布将木匣子包住,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这是她全部的身家了。



    其实再存几个月下手,她手上会宽裕很多。



    宅子有了,往小了说还得置办桌椅、碗筷、锅盆,往大了说,伙计得有吧账房得有吧店小二得有吧



    摆摊儿,她一个人就能搞定。



    可真要做食肆了,她一个人就是分了身,也应接不暇,难道一个人能干完厨子、账房、洗碗洗碟、采购买货等等行当



    除非把她劈成四五段吧。



    含钏抿了抿嘴,走一步看一步吧,天无绝人之路,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了



    买了宅子,就是有了根儿。



    崔氏闹得凶的那几日,含钏常常夜里惊醒,她的衣裳包袱从来没彻底打开过,一直都是穿一件拿一件、洗一件收一件真到崔氏将她扫地出门时,她能迅速拎起包袱滚出铁狮子胡同。



    含钏抱着银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伙计警惕地跟在含钏身后。



    一路来到京兆尹,含钏和伙计这才舒了口长气。老太太一直没出现,一切文书都是提前签署给了伙计,官衙几个大红章一敲,让含钏摁了十几个红手印,头顶八品乌纱帽的官员撇着眼睛问,“会写字吗”



    含钏点点头。



    别的不说,宫里教学还是挺跟得上趟的。



    琴棋书画,音律词韵,这些高档货偶尔开个一两堂。



    可启蒙入门还是人人都要会的,女使们才入宫的两年,既要学规矩也要学认字写字、音律花艺、识文断谱这谁知道哪家祖坟会冒青烟,成为贵人呀教育女使恭顺淑德,就是造福主子爷,造福主子爷就是造福江山社稷。



    含钏的教学,可谓是大魏江山社稷的奠基石。



    奠基石,则一定很过硬。



    官员看了看含钏签自个儿名字,有些咂舌,这手字倒写得有点意思。



    又是十来个红章,刷刷戳上。



    官员照着一封叠成四折的文书念道,“东堂子胡同二三三号,宅子两进两出,前铺后舍,宽十二米,进深二十米,户主更名为贺含钏。”



    将文书递给含钏,“收好了,这宅子就是你的了。”



    含钏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文书,再将那口气缓缓吐出。



    她,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