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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烧焦的炭烧响螺
    谁也没想到这个年岁不大、经营着一家正当红食肆的老板娘性情竟如此刚烈

    更没想到,一介平民女子竟敢当面给世家豪门排头吃

    任凭这姑娘如何利索能干,如何貌美动人,经营的食肆如何抢手火热她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只是一个如草芥般的老百姓更别提这还是个女子

    我的天

    别看如今“时鲜”正如日中天这都是托了豪门大家愿意捧你的福若真将豪门世家的公子哥儿得罪完了,这食肆开不开下去还是其次,这位美貌的小姑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走出京城还两说呢

    众人都屏气噤声。

    那几位被丈夫带来吃饭的妇人,挺起身板,眼睛亮亮的,若不是时候不对,她们必定抚掌叫好,为这小娘子撑腰

    若所有人家、所有女子都有此等胸襟,家宅何愁不宁夫妻何愁不和睦兄弟姐妹何愁不亲热贴心

    家宅缘何不宁

    因为有争斗

    无论何种情形,无论女子性情如何柔顺,只要有人争抢唯一的丈夫与家中的权利,这只能是一场鏖战有的人家放在明处地争斗,有的人家是暗战,争斗的形式不同,本质类似

    妻与妾的争斗,嫡子女与庶出的争斗,甚至妯娌之间、婆媳之间

    种种争斗,生命不息,斗争不止。

    累都累死

    夫人们听这话儿,听得神清气爽、扬眉吐气。

    回廊里的那个男人,仍旧面无表情,眼神波澜不惊。

    有风吹拂而过,青砖地上一滩白白的碎瓷。

    含钏努力呼气,竭力平息起伏的胸膛,耳朵旁边有呼呼的风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畅快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公子哥儿,这些豪门贵胄想将人当玩意儿就将人当玩意儿这些贵家子弟,可任性妄为,不将旁人的命当做一条命

    凭什么

    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她做的饭菜是当世顶尖的吃食

    她经营的食肆不过短短半年,便成为京城最吃香的饭馆

    梦中她窝囊无能,将自己的命、自己的

    含钏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无所畏惧地看向裴七郎,语气带有显而易见的逼迫与试探,“您是侯爵府的公子爷,想来不会为难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背弃誓言吧”

    会不会有公子哥儿仗势欺人,逼迫良家女子入府为妾

    当然有。

    哪朝哪代都有。

    可,谁敢明目张胆地逼人为妾

    历朝历代都不敢

    除非在位的圣人真真是昏聩无能,朝堂纲纪紊乱

    若真这么做了,民女一纸诉状告上官衙,谁输谁赢暂且不谈,这不是将把柄递到御史和政敌手上吗

    都是在朝为官的,谁没有几个政敌

    裴家兴盛百来年了,叔父又在金吾卫任要职,无数双眼睛盯着的。若是真肆意些,他使上几个阴招,怎么着也逼得贺氏就范。可一来顾忌叔父和裴家的名誉,二来顾忌贺氏是否心存怨怼风流纨绔找女人,强取豪夺算什么本事风流韵事风流韵事,重点在哪儿就在那个“韵”字儿

    搞得个家破人亡,人仰马翻的,还能叫韵事吗

    故而,他今儿个才会叫上人来玩上这么一出

    若遇到一个个性怯懦的姑娘,百分百能成

    而照之前对贺氏的观察、了解和试探,这并不是一位性情刚烈的姑娘

    终日打雁,竟没想到有朝一日被雁啄了眼

    裴七郎目光晦涩地与含钏对视,他想来想去都没想到今儿个竟是这样的结局

    竟一分脸面都没给他留

    裴七郎面色很阴冷,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时,他轻笑了两声,“自隋唐起,裴家便是世家,自不可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眼角扫了含钏一眼,袖风一扫,一个跨步朝回廊外走去,身后跟着一个头上顶着鱼肚烩牛尾的败将颓相,一个一整晚连个屁都没放的怂货蛋子。

    直到裴七郎离开,厅堂里都没人说话,全都盯着含钏。

    这位年轻的老板娘脸上看不出喜怒来,招了招手,店里的小丫头应声而来。

    含钏一边温温和和地帮小双儿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一边嘱咐道,“去把碎瓷打理干净吧,甭叫食客们扎了脚。”

    跟着扬了扬下颌,一抬头脸上又是笑呵呵的,声音软软轻轻的,“今儿个对不住大家伙了,一场闹剧,有些丢人,更扰了大家伙的食兴。这样吧,今儿个在座的客官一人送一碟本店招牌金乳酥,另免去今日的餐费,算是儿的赔罪,大家伙觉着可好”

    “好”

    是一个妇人的声音率先打破静谧。

    含钏看了看,那妇人二十出头,身边坐着个熟人,这原是那位娶了恩师幼女,考了四年都还没登科的邻居,余举子的夫人呀。前头元宵,含钏送水粉汤圆,这位余举子还说自家夫人做的汤圆不好吃,要讨方子来着

    含钏遥遥朝那位夫人埋首行了个礼,便理了理围兜又回灶屋去了。

    含钏一进灶屋便嗅到一股烧焦的糊味,一拍脑门赶忙去看,原是将才烧在炭火铁网上的响锣底部的壳儿,被火烧出一个大大的洞

    里面的汤汁已经被烧干了,肉与内脏也都被烧得一片焦糊。

    含钏低头看了看那只空荡荡的响锣,拿手背擦了擦眼睛,沉默片刻后转身便将这只烧焦的响锣扔进了桶里,紧紧抿住唇,拿起大铁勺开始做其他的菜。

    打更的又从东堂子胡同边走过。

    食肆送走了最后一位食客,终于打烊。

    钟嬷嬷轻轻将灶屋的布帘子撂开一个角,看到小娘子坐在杌凳上,背对着门,一边的身子靠在灶台边,抬着头,也不知目光越过窗棂在注视着什么。

    背影很沉默,也很可怜。

    小双儿想进去劝,却被钟嬷嬷拦了下来,“让她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吧。”

    含钏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子和心里都是一片空白,抹了把脸,脸上湿漉漉的,全是眼泪。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应当是拉提来清理灶屋了。

    含钏赶忙把脸擦干,转头道,“你先去睡吧,我来清理。”

    谁料,一扭头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