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慨在天津卫忙得脚不沾地,含钏在东堂子胡同也没闲着。
有句话咋说来着
感情不能一直快乐,但是金钱能。
一直赚钱,一直快乐。
含钏深悟此真谛,看了看“时鲜”每日满座的厅堂,再看了看店门口不似往常那般热闹了,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转身回家重新搞了份食令菜谱。
“时鲜”推了一出“蟹宴”,十三种食蟹的方儿,有历朝历代传来下的古方儿,也有店家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新吃法,还有藏在蟹壳里的古钱
据说只有三枚古钱,谁吃到古钱,就送谁限期一年的“时鲜”免费餐食。
一年以内,无论何时来吃饭,只要排得上队,进得了门,就能免费吃饭。
且那枚古钱也是好东西。
含钏在珍宝斋特请掌柜四处寻的春秋刀币,单单是这古钱,价值便可抵数顿饭钱。
颂秋吃蟹赏菊,本就是千古文雅之事,文人食客们一传十、十传百,纷纷趋之若鹜在“时鲜”店门口排起长龙。
有老食客用完这出“蟹宴”,白墙题词,“右手持杯,左持蟹螯,拍浮酒船中,足了一生”
嗯
自然是有些文人夸张手法在里面的
可不得不说,北京城的人儿偏偏就吃这一套
闻名蜂拥的人,越发多起来。
含钏实在接不了散客了,便约定只接待有木牌子的食客,且有木牌子的食客尚且要排队,照例是每日五桌共计二十人,若是您拿的排号为“二十一”,那便对不住了,您明儿个请早。
曹同知下了朝,看“时鲜”门口暂时无人排队,想了想脚跟着便往里走。
含钏正指挥崔二与拉提把养螃蟹的水缸抬到厅堂门口,食客一进门就能看见的地方一个食肆无论怎样宣扬自己的食材新鲜上好,也没有食客亲眼目的即将入口的食材鲜活肥硕,更有说服力
含钏余光瞥见门口有人影,没回头,高声招待,“您过些时辰再来吧还没准备妥帖呢”
含钏话音刚落,曹同知便背着手进了厅堂,笑着朝含钏拱了拱手,“原是如此,是某唐突,您先忙着,某端个小杌凳等在一旁可好”
是他。
含钏对他印象好极了,笑着福身回了个礼,又转头唤小双儿倒茶,“上一份六安片茶汤来。”亲为曹同知收拾了一个桌子,“您既来了,便没有等着一旁的道理。您且稍等等,这几日火的蟹宴,您是江淮人,许是好这一口”
曹同知笑着点点头,“是。每逢秋高气爽之时,祖母便要人在稻米、高粱旁的田间捉螃蟹,也吃阳澄湖的大闸蟹,用蟹八件慢条斯理地拨着吃。吃之前先拿戥子称个重量,吃了之后再将破碎的蟹壳放上去称重,兄弟姐妹间总要比比,谁的蟹壳轻,谁就吃得最干净。”
这听闻,还是含钏第一次知道。
曹同知说话很有技巧,抑扬顿挫的,引人入胜,叫人不由自主地沉下心听他说下去。
含钏听得津津有味。
曹同知抿了口刚上上来的六安瓜片,低头看了看,茶叶大而绿,饮之有荒野寂寥之沧桑感,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个食肆,很良心,也很用心。
再看这食肆的那位手艺惊人的掌柜小姑娘,听得很认真,便笑着再说,“某每次吃得都心浮气躁,没有半点耐心,蟹的小腿总是弃而不食,肚子里也囫囵吞枣。故而总是最后一名。祖母为了惩罚某,便让其他的兄弟姊妹都在后院采一把艾草尖净手,搓碎了洗去腥气,唯独某不许洗手,拿笔拿书,一抬手便是一鼻子的蟹腥味。”
太有意思了
含钏展颜笑起来,这位祖母也有意思,惩罚人的手段也有意思,螃蟹能吃,手却不能洗。
挺好玩的。
含钏笑着颔首,“那您一定对吃螃蟹又爱又恨。”
曹同知放下茶盅,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本人属狗,记吃不记打,想到螃蟹,不会想起那股腥味,而是满鼻满脑都是螃蟹咸香鲜嫩的美味。”
小双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凑了个脑袋,“您真属狗呢”
曹同知正襟危坐地摇摇头,“自然不是,若真属狗那祖母岂不是骂对了本人属马,马到成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马。”
小双儿再乐呵呵地笑起来,看了掌柜的一眼这位曹同知真好玩儿,无论和他说什么,他都能接得下去。
含钏咂舌。
全然看不出只比她大两岁呢
看他说话处事滴水不漏的样子,还以为是官场仕途上的老手了呢
含钏与曹同知说着话儿,厅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含钏抱歉地和曹同知笑了笑,便接待其他食客去了。
上菜的时候,多给曹同知上了一道蟹酱阳春面。
蟹酱是白爷爷去年制好的,很小一坛,白爷爷拿给含钏吃的,含钏想了想开了盖儿,一层黄澄澄的蟹油蟹黄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含钏给阳春面里加进两勺蟹酱,清汤面还是那碗清汤面,只是这清汤面上铺着的那层蟹油叫人光是看着便只想鲜得咬掉舌头
含钏出灶屋时,特意看了眼曹同知。
翩翩贵公子,一手拿着蟹八件,一手拿着姜片、绍酒蒸出来的蟹,吃得温文尔雅又慢条斯理。
哪里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囫囵啊
贵公子对菊吃蟹,含钏满足地点点头。
这若画成画儿,还是挺好看的。
含钏本来只预备做十天的“蟹宴”,奈何没吃到的食客太多,有些甚至托了冯夫人和白四喜来作说客,让含钏给留几天或是当天给留一桌。想吃的人太多,含钏索性便将“蟹宴”延后到了中秋。
中秋月儿还不算很圆。
老话说了,十五的月儿,十六圆。
如今抬头望天,还能看见那轮月亮稍稍缺了一角。
含钏透过窗棂看月亮,却始终没见到预想中的那个人来。
待食客们都用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往外走,那个人终于风尘仆仆地现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