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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芙蓉鸡片
    含钏照着单子上眼熟的菜都划拉了一遍,三个人点了快十道菜,看了眼店小二,丝毫叫含钏打住的意思都没有。

    含钏抿了抿唇。

    百年老店做成这个样子,真叫人看不起。

    “就先上这吧。”含钏笑了笑,“酒水请上食肆里泡酿的青梅酒吧。”

    店小二抹子往肩膀一搭,脆生生地应了个“唉”,眼光将含钏三人从上到下一扫,心里头有点嘀咕,这三人吧,奇奇怪怪的,做主的那位小姑娘年岁不大,相貌很漂亮,气势身段都摆在那儿,说是出身大家也唬人,可左瞧右瞧这姑娘穿的是淞江布、蹬的是棉布鞋,脸上没擦粉也没画眉,耳朵上就戴了对小小的丁香花金耳塞,手上没戴戒指也没戴镯子,单瞧这身上的架势不能是有钱人家的姑娘。

    再看跟着的那两,虽面色红润、身体健硕,看打扮也不像是大家大户出来的。

    更别说,豪门世家出来的,哪个主子会和下人们坐一块儿呢

    既不是有钱人家出来,咱留仙居的饭,吃得起吗

    店小二皱眉,别是吃跑堂的转身便同看店的师傅耳语了几句,这才进了灶屋传菜。

    店小二心里的弯弯绕,含钏是不知道的。

    待点的吃食上来,含钏先将筷子伸向桌子中心的芙蓉鸡片。

    留仙居的餐食概用中小盘,菜仅盖满碟心,分量不大,也能理解。

    美食者,不一定是饕餮客。

    做口味与品质的食肆,多半分量上是有欠缺的。

    这点不扣分,也不加分。

    含钏放入口中,嚼了两下,蹙了蹙眉。

    这不是留仙居的水平。

    她先头来吃过,这食肆的挂炉是招牌,做得尤其好,其他的菜也不差。

    白爷爷能下咽的东西,十分为满分的话,至少能打个七、八分。

    可如今这芙蓉鸡片

    鸡胸肉未彻底斩成泥,还有筋膜与指甲盖大小的肉,先入锅时也必定不是用的温油,而是小火生油,鸡片儿够大却不够薄,够碎却不够韧,够熟而不够嫩。

    本是一道简简单单的官府菜,讲究的就是火候恰到好处则见功夫。

    如今一入嘴,鸡肉柴而老,且腌肉的绍酒放多了,吃进口有一股浓烈的酒味和涩意,根本就不是一家百年老店应有的水准

    含钏用手捂住嘴,悄悄将肉吐在了自己的帕子上没法儿咽,这没法儿咽,若是这掌勺老老实实做家常菜,兴许含钏还能吃得很开心。如今这菜不伦不类,画虎不成反类犬,吃起来有点恶心。

    再看小双儿和拉提的脸色。

    拉提面无表情地空口嚼,小双儿欲言又止,也吃得有些艰难。

    小双儿埋头轻轻问含钏,“掌柜的,这菜,几钱来着”

    含钏想了想,这道芙蓉鸡片是她点的最贵的菜,比了七。

    小双儿咂舌,“七十文”

    含钏点了点头。

    七十文。

    七十文就吃了个嚼不动的树皮子。

    小双儿有点想走。

    含钏拍拍小双儿的脑袋,轻声道,“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怎可一拳定胜负”

    含钏把筷子伸向了近日“时鲜”新推的菜包,这道菜很难做毁的,只要酱正常、菜正常、是饭不是粥,吃进去的口味就不会有天差地别的不同。

    含钏咬了一口。

    还是天真了。

    里面的馅儿,用得很好。

    含钏吃出了虾仁、荸荠、藕带,掺在三分肥的猪肉馅里,用豆瓣酱炒在一起,胡椒、花椒味道放得很重,一口下去,许多种口味在嘴里迸发,不知轻重缓急,更不知主客随宾。

    含钏吃得有些愣。

    真是神奇的搭配啊

    菜包本是山海关外平头百姓的时兴吃法,如今加了虾,加了初冬精贵的藕带,一下子山鸡变凤凰,身价提上去了,口味却一言难尽

    哪个天杀的会用豆瓣酱炒青虾仁和藕带

    一个极鲜,一个极浓,凑在一起,是认真的吗掌勺的心不亏吗

    暴殄天物,这四个字,掌勺的会不会写

    含钏吃得有些生气。

    抄袭就抄袭

    抄袭都抄不成功

    满分的卷子就摆在面前,他不仅抄反了,还自己添了许多奇思妙想

    能把人气死

    可惜了这些个食材

    若是藕带和青虾仁会说话,必定到阎王跟前哭诉自己死不瞑目

    含钏放下筷子,脸色沉沉的,不知说什么。

    实在话,她很少生气,几乎没有过生气的情绪,如今愣是气得一股火从肚子往上冒,喉咙口又干又辣,耳朵气得懵懵的。藕带与虾仁本是夏天的东西,在秋冬时节能吃到是食客的福气,这中间花费了养藕养虾人在泥塘刨食、快马加鞭运到北京城、又用冰窖精心保存等等心血和成本。

    钱是小事,糟践东西真是真是真是叫人恨得咬牙切齿

    还有一点。

    一个食肆做起来难,可能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心血,从采购、定菜式、出成品到做出口碑与赞誉,这个过程,含钏知道有些食材不能进热水,便是三九日,也得手浸在冰水里淘洗,被菜刀割手、被食材上的刺儿刮手、被热铁锅热油烫手烫脸都是小事儿。鸡都还没叫,做食肆的就得起床到集市看货,猪都睡了,做食肆的还得守着打烊

    这么一个百年老店,如今的出品,竟然是这幅德行。

    谁火抄谁的菜系,胡乱糟蹋珍贵的食材,拿手招牌菜做得令人大失所望

    一个食肆做起来难,毁起来却很容易

    食客一次来吃,不满意,第二次来吃,仍不满意,便会彻底丢了这个客人

    含钏紧紧抿了抿唇,扔了一小锭银子在桌上,头也不回地带着小双儿和拉提走了。

    店小二心头一咯噔,拔腿便追,再见桌上银光闪闪的,凑近一瞧,是一锭银子

    柜台后的人抬头看了含钏出门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到晚上,“时鲜”快打烊了,就还剩一小桌客人还喝着酒,回廊里一个身着墨绿绸丝长袍、头顶翡翠白玉束冠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刚走出回廊,见柜台后立着的含钏,便轻笑一声,吊儿郎当地开了口,“我道是谁今儿个在留仙居点了一桌子菜又不吃完原是时鲜的老板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