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看徐慨的眼神,有点认真,注视着她,筷子都放了,应该是在等着含钏的答案。
好吧。
含钏挠了挠后脑勺,想了想开口,把瞿娘子和瞿家的情况简单说了说,“留仙居倒是蛮有名的,擅做的是官府菜,一手挂炉烤鸭在北京城算得上头一份,是有点手艺的。算上辈分,现任瞿家家主是白爷爷,哦,就是我师傅的小辈,与我则是同辈。瞿老爷最近情形不太好,瞿娘子又怀着身孕”
嗯怎么说呢
含钏越说越觉得有点像学生在师傅面前背书。
偷眼看了看冷面阎王,嗯,这师傅还有点厉害。
徐慨也“嗯”了一声,面沉如水,说话的语调也波澜不惊,“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时鲜与留仙居同为食肆,难免利益有冲突,那老板娘平白无故送你海味,还需再思量。”
有句话叫啥来着
人前教子,床前教妻。
小钏儿性子太软,除非被逼入绝境,她就算有满口獠牙,也绝不张口咬人的。
这要不得。
就像那次在掖庭,那抢人钱财的小内监都拽着她脖子了,她一回手扎人,竟还只扎了眼睛,这种情况,手里有把刀,就该往脖子、往胸膛、往头上扎。还有那次在太液池边,也没想过杀人,浑身哆哆嗦嗦地只让图谋不轨的那两个宫人自己割掉自己的舌头
有时候,人只有死了,才不会说话,才彻底没了威胁。
这个道理,小钏儿应该明白。
徐慨张了张口,话都到嘴边了,到底没说出口。
算了。
这种带着血腥味的道理,含钏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徐慨端起碗,刨了两口,想了想,总算是加了一句,“素日与人交际,多留个心眼就是,实在有异样,倒也没有大关系。”
反正还有他在。
徐慨在心里加了一句。
含钏被徐慨的谨慎弄笑了,“你想哪儿去了我和瞿娘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瞿老爷病了,前些时日是瞿家的赘婿把持留仙居,那人到时鲜来放了好大一通狠话,喊明了要抄袭时鲜的菜式,我本也不惧,后来去留仙居尝了尝,那菜品可算了吧我心疼留仙居百年老字号被这人如此糟践,这才找上门去了。”
含钏见徐慨几口就要把一大碗饭干光了,怕他积食,赶忙冲了一杯山楂麦冬水,再加了一小勺甜甜的枫糖递给徐慨。
“瞿娘子是个明事理的也是个有魄力的,那赘婿跟她动手来着,你猜怎么着了”
含钏眼里放着光,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
女人,大约都是这样的
顺嫔娘娘想与他分享六宫诸事的时候,也是这幅表情
徐慨喝了口山楂麦冬蜂蜜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太甜了吧。
这么晚了,为何要喝这么甜的东西
这么甜,能解腻吗
徐慨抬头看了眼神采奕奕又一脸期待的小姑娘,又不能不喝,埋头屏息又喝了一口,随口搭了话,“怎么了”
含钏掌刀呼啸而过,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崇拜,“瞿娘子把那人打她的手,给砍了”
“噗”
徐慨被蜂蜜水呛了一鼻,满面通红地直咳嗽。
含钏赶紧拿干净抹布给擦了嘴,拍了拍徐慨的后背,“啧”了一声,“多大个人,喝水还能被呛到”
徐慨一边拍胸脯,一边摆摆手,抹了把嘴,隔了好久才平静下来,清了清喉咙,“瞿娘子把夫君的手给砍了”
含钏点点头。
徐慨再问,“可报官了”
含钏一愣,这倒没听瞿娘子说起,若是那老黄瓜真报官了,瞿娘子还能来给她送干鲍
“应当是没有吧”含钏不太确定,“本是那赘婿理亏,他如何敢报官。”
徐慨有点想敲含钏的脑袋他见过钏儿的师傅拿勺子敲她脑袋的,挺有用的,一敲就开窍了。
他算是发现了。
这小姑娘是一条线的思维,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在这小姑娘脑子里不带拐弯的,也没掉头的存在,反正就是一条路走到黑,走到哪儿黑就在哪儿歇,说好听点是执着,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
一根筋挺好的。
一根筋想事情不容易纠结。
不像他,做事情瞻前顾后,太有章程,便容易把自己困住。
“他虽动手理亏,却未对瞿娘子造成实质伤害。而那瞿娘子却实打实地砍了人的胳膊,就算那人在打主意侵蚀留仙居,这报了官,也不一定谁输谁赢。”
徐慨温声道。
孩子不懂事他来教吧
看含钏正琢磨,便再道,“若是那人狠下心肠去报官,留仙居落到谁手里还真说不定。偏偏那人没去报官,这瞿娘子要么握着这人的把柄,要么捏住了这人的七寸,这才会叫他就范。”
徐慨再喝了一口山楂糖水,心里打定了主意,明儿个就让小肃去探听一番,若这瞿娘子是个身正的,就算手段厉害、心思深沉,只要对含钏没用手段,便是个好的。若这瞿娘子城府太深且亦正亦邪,放在含钏身侧,却不是个好选择
若真打听出来,这人不对劲,早早地撵开,倒也方便。
徐慨脑子里过着,神色如常,只是手捏在杯盏上,大拇指指腹摩挲着杯壁。
含钏蹙了蹙眉,看徐慨的表情,便知道他想做什么了梦里头,他当着她面儿要干啥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含钏紧紧抿唇,低头先把徐慨吃光的碗碟收拾了,再给杯盏里添了水,和徐慨相对而坐。
一个吃饱喝足撑着下颌对月沉思,一个饥肠辘辘埋头抿唇天人交战。
隔了许久,含钏终是轻轻开了口,似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徐慨。”
徐慨随口应了声“唉”。
含钏抿了抿唇,抬起头来,“你别去偷摸打探瞿娘子的底细,她是好是坏,可否真心相待。我心里有杆秤,我自己会在慢慢地长久地接触中,有答案的。我需要自己去评断和权衡,你不能帮我事事做决定呀,我我也不可能永远永远都在别人的庇护下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