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听懂了。
老头儿这是闲不住了。
含钏有些为难。
这可咋办
白爷爷年纪这么大了,腿脚也不便利,身子骨又受了损,肯定也不能放到“时鲜”来做事情呀
再者说了,她是掌柜的,是老板,白爷爷来做事不就不就成了伙计了吗
这哪儿行。
这是欺师灭祖之罪
含钏张了张嘴,“要不,您还是去给四喜说亲吧”
对不起了,白四喜。
含钏努力找词儿,“您先前不是说后海那地儿还行吗这样,我给您去城东找个得用的老书生,照着四喜一比一作画,您拿着这画像去后海坐着”
得赶紧打消老头儿这念头,含钏加大力度,开始不负责任地畅想,“到时候,您就说,咱家四喜御厨世家出身,年少有为不轻狂,个性温和周到,且有铁狮子胡同大宅一处,另有三百亩祖产。”
含钏说着就兴奋起来,“这样若是四喜在年前能敲定婚事,我这个做师叔的,送他东郊的山林十亩,外加给侄儿媳妇儿打一套赤金宝石的头面
就这条件,咱家在后海不说名列前茅,至少也算是乘风破浪。”
“哐当”
白爷爷蒲扇大的巴掌,终于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含钏捂着后脑勺,身形一颓。
行吧。
老头儿现在也精了,不好骗了。
含钏转头端了个小杌凳,和白爷爷肩并肩坐着,后背靠在柜台上。
师徒二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同样的尘世烟火味。
“您说您,熬了这么几十年,几次几落,最后遭了次大劫难,好容易能在家躺着休息了,这又是何必呢”
含钏递了盘瓜子给白爷爷,转念一想,老头儿太胖了,不能吃这些个油腻腻的东西,手腕一转,转到自个儿跟前,一边磕牙一边唠闲磕,
“您要是真闲不住,您就过来帮徒儿我把拉提和崔二带出来吧拉提是个有天赋的,崔二稳当,都是可造之材。”
白爷爷想了想。
这也成。
把这两带出来了,含钏就能彻底从灶屋出来了。
白爷爷叹了口气,带了几分老人家特有的感慨,“你是不知道的,没上灶还不觉得,这两天一上灶,嘿手往那长锅把上一捏,这心里就空落落的。你说光是带徒弟,这这这也没多大改善呀”
不也还是摸不着灶台吗
含钏嘿嘿笑了。
她能明白。
她当秦王侧妃的时候,不许她进小厨房,更不许她拿刀拿菜,张氏每每都讥讽她跌份儿,脏了秦王府的颜面。只有进宫去侍奉顺嫔娘娘,才有机会摸到灶台,带上围兜、把头发都扎起来、一张素面朝天的脸时,才感觉自己是自由的。
含钏拍了拍老头儿的肩,“再不然,您若真手艺痒了,咱每逢初一十五,就做个您的专场得是老食客才能吃到您手艺。”
含钏笑眯眯,双眼弯得像两只月牙,“开玩笑您可是做饭给圣人吃的平日里您就是未出鞘的宝刀,寻常不可得见。您自个儿得把自个儿身价给炒上去才行”
白爷爷再想了想。
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老头儿沉默了半晌,决定不和儿徒讨价还价了,做了个总结,“也就是说,咱得当老师。”
含钏点头。
“每逢初一十五,时鲜给咱开个专场”
含钏再点头。
老头儿语气有点兴奋了,“那你说,咱能自己挑食客吗”
含钏
有点愣。
含钏想了想。
也行啊
往前白爷爷在宫里头可是内膳房甲字号头一把交椅,别提为啥不去御膳房,那是因为菜不对圣人的口味,白爷爷擅长川菜,圣人淮扬菜,这牛头不对马嘴的,白爷爷一寻思便出来了。在出现之前,白爷爷可是在御膳房侍奉过两位圣人的。
就这本事,在宫里头,哪宫的娘娘想请白爷爷掌勺,不说是三顾茅庐,至少也得是礼遇上佳
出了宫,老头儿自己挑个食客怎么了
就这两天来“时鲜”阴差阳错吃上白爷爷手艺的那些个食客,就先去晓觉寺烧高香吧
含钏点点头,一锤定音,“可行”
白爷爷一拍巴掌,很兴奋,站起身来耸了耸肩膀,轻咳了一声,克制了些许情绪后才背着手朝外走。
第二日,含钏就请城东的那位老秀才写了一整版内容。
主题浓缩成九个字“御厨回归,腊月的奇迹”。
下面就是白爷爷左手拿勺、右手拿长柄刀,双手抱胸的画儿。
老秀才画得挺传神的,把白爷爷的国字脸、绿豆眼还有五个月的大肚腩,全照实画上去了。
白爷爷看完,勃然大怒,扬言要去和城东老秀才理论。
两老头儿,谁倒下,都得讹上含钏。
含钏琢磨了一下,只好斥五钱银子巨资,去了老秀才隔壁的专司画馆请画师照着白爷爷画了张像。
画师可能挺紧张的。
毕竟画中人挺着大肚子,凶神恶煞地站在画师身后指点,哪里该收、哪里该放,这放谁身上谁都紧张。
在白爷爷的亲身指点下,画报终于出炉。
小双儿糊在木板子上,又在画儿上蒙了好几层浆糊。待傍晚“时鲜”营业时,将这画连同木板子一并端了出去。
一晚上,好几个食客都探过来问那画儿是个啥意思,含钏一一解答了,刚一低头,听着一熟悉的声音开口问,“掌柜的,您说这御厨回归,腊月的奇迹是甚是请来了哪位告老还乡的御厨来镇堂子那您可真是北京城里头一份儿了”
含钏一抬头。
是那位脸圆圆的老伯。
老熟人了。
先前做三拼锅子时,还送了这老伯一只锅子。
含钏笑眯眯的,“您可真是识货。是是是食肆邀了一位御厨作指点,他老人家爱上灶,如今告老回乡,这手上功夫也不含糊,便特意每个月辟出两天,单给他老人家备着。”
含钏递过去一张缩印的画报,详细介绍,“如今只面向在时鲜消费五十两以上的食客开放,谁先登记谁先排号,您是一定有资格的。”
圆脸老伯笑与不笑,都瞧上去慈眉善目的,看起来叫人很亲切。
“那烦您将某也记上吧。”圆脸老伯乐呵呵的,“某敝姓”
圆脸老伯顿了顿,“某敝姓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