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两个老头儿,哦不,一个胖老头儿和一个风韵犹存美叔郎的对话,谁也不知。
日子慢慢淌。
出了正月,进入二月后,天儿渐渐地暖和起来。
含钏一直害怕富康大长公主憋着坏劲儿,要找曹家麻烦,等了个两三日,倒是风平浪静的,没什么动静。
“怎么没有动静”曹醒喝着鸡汤,笑自家妹妹想法太过单纯,“昨儿个你那时鲜遭了贼,哦不,应当是匪,一进院子直奔正院,还没踏出三步,便被漕帮的兄弟摁住了,审了半天,那人倒是个刚烈的,十个指头被剁完了,一口好牙全都被拔掉了,还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咳咳”
薛老夫人轻咳两声,威胁地蔑了曹醒一眼,再转了眼眸,笑得随和,“听你哥哥胡说八道。咱们漕帮又不是什么江湖混子。什么剁手、拔牙的听起来怪吓人,咱们可是不沾的。”
含钏抹了把额上的汗。
好的。
她信了。
曹醒笑呵呵地点头,随着薛老夫人的话往后说,“是是是。咱们家安贫乐道、遵纪守法,从不在家里安插暗哨,也不在墙下设置机关。若有不知死活、没长眼睛的猪,想翻墙来拱白菜,那哥哥我只有亲自上阵,赤膊厮杀了。”
含钏额上的汗越发密了。
自从徐慨在曹家高谈阔论一番后,曹醒便如临大敌,日日给她敲警钟、做预设
如今,越说越血腥。
还赤膊厮杀
就看自家哥哥那副芝兰玉树的斯文样儿,再看徐慨那张留情不认的棺材脸,谁能厮杀成功,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含钏喝了口鸡汤,对自家哥哥战斗力的贬低与怀疑,都在汤里了
不过,徐慨跟头顶长了眼睛似的,这几日安安分分的,没来触曹醒霉头。
他不来,有人来。
听薛老夫人说,西厢院落的婶娘与堂姐身子骨渐好全了,日常来请安的太医诊脉后倒是也没说什么,就说见不得风,得吃温和养气的膳食补着。
含钏一边听着一边挠挠头。
这些个大家小姐的身子骨当真是一个不如一个,如此看来能与她叉腰对吼的岳七娘倒是个身强体壮的异类这些姑娘小姐们多半是闲的,日日拘在院落里,生病了更是不准出屋子,更甚者连床都不能下,地都不能挨,生怕遭了风寒。
这咋行
啥叫接地气长秧苗
再好的苗儿也得栽到地里,风霜雨雪之后才能破土而出。人不接地气,根儿就扎不稳啊。
晴天高照,含钏终于脱了袄子,穿了见夹层的褙子在正院晒腊味,见回廊里两列衣袂翩飞的丫鬟规规矩矩地跟在其后,打头的一个是三十出头的妇人,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姑娘,姑娘长了一张曹家人的脸尖尖的下巴颏儿,细长上挑的眼睛。
是那位婶娘和堂姐。
含钏想起曹醒那夜的喟叹,赶忙擦了擦手,凑近鼻子闻了闻,还是有股腊味儿。
小双儿赶忙打了盆来,含钏拿胰子狠狠搓了搓手,又闻闻,确认没了味儿,这才入内跟在薛老夫人身后见了久闻未曾谋面的婶娘与堂姐。
倒真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特别是婶娘,脸色煞白,唇色也不好,瘦瘦的,好像一阵风来了就能把她吹熄似的。
“身子骨不好,便躺着。”薛老夫人态度极为亲切,“若是想说话了,便叫身边的丫鬟婆子来唤。我便带着含钏过来,同你说说话。”
薛老夫人叫含钏出来行礼,“这是你余婶娘,这是你含宝大姐姐。”
含钏想到那个为了保住母亲而失去了右手的小叔叔,深深地福了礼。
“可算是见着了”婶娘姓余,说话虚声重,有些下气接不上上气的,噙了泪牵住含钏的手,上下打量,“好孩子,受苦了”转头与薛老夫人说话,“长得与月娘真像,巴掌大的脸,眼睛跟会说话似的,身量也高”
婶娘别过头抹了把泪,比划了个高度,“当初见你,你才这般高,见着我便叫婶娘、婶娘地唤,要吃麦芽糖你娘怕你坏牙,不准允,婶娘便偷偷塞给你可还记得”
许是含了泪,婶娘眼睛亮亮的。
含钏迟疑着摇了摇头。
薛老夫人叹了口气,“甭提了。随着月娘那架马车翻下山去,撞到了脑袋,以前的事儿,全然记不得了。”
婶娘愣了愣,随即拿袖子遮面,拂去了眼角的泪花,哭着环抱住含钏,“我可怜的儿啊怎这般坎坷月娘与华生走得早,你哥哥也是血雨腥风里闯出来的还有你那苦命的小叔叔,断了支胳膊咱们家过了这么些年苦日子呀”
哭声有些尖锐。
含钏被哭得心里发毛。
说实在话
她被找回来,薛老夫人与曹醒,从未在她面前说过家里过得苦更没提自己究竟是怎么苦过来的
甚至,他们都没哭作一团,围抱取暖。
他们,好像中间消失的那十年,从未存在过。
好像他们一直都在一块儿,相处和睦自然,不曾有过刻意煽情哭泣。
对婶娘的煽情,含钏有些不习惯。
“好了好了。”薛老夫人蹙了眉头,“苦日子过了就再也别说出来,这日子是越说越苦,这生活是越念叨越穷。”
婶娘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
含钏又福了福身子,便退到了薛老夫人身侧坐着。
“回来总是好事儿。”婶娘一边拿袖子擦拭眼角,一边殷切地探了身子看向含钏,
“如今回家可还惯醒哥儿一直没娶亲,你祖母年岁又大了,府中的吃穿嚼用本是婶娘在打理着,你回来,婶娘本应站出来好好置办操持一番,只是这身子骨不争气,愣是缠绵病榻这么长久的时日,若是不周到的地方,一定要告诉婶娘。”
含钏抬头看了婶娘一眼,“自是没有的。祖母挪了木萝轩,本是母亲入京时的住所,便一切如旧,住得很惯。”
含钏顿了顿,展颜笑道,“只是吃食上有些不惯。府中的灶上师傅手脚太毛躁,若是婶娘信得过含钏,便将灶上的活儿都交给含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