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婶娘久久没过神。
本是本是说个话顶一顶那小丫头的,结果就这么全交出去了
身侧的含宝有些着急。
余婶娘手很快,一把摁住了女儿,再一抬头,脸上虽仍是一副苦相,态度却显得恭顺了许多,“是,过会子都给备好了,特差人给二姑娘送过去。”
贺老夫人垂眸颔首,未置一词。
又寒暄说道了两句,余婶娘见贺老夫人谈兴不高,嗯和她的谈兴不高,便带着女儿躬身告了辞。
待二人走后,含钏正襟危坐,等待贺老夫人斥责毕竟刚刚算是逼上梁山,之前完全没和贺老夫人商量灶房的归属问题
等来等去,没等来贺老夫人的指责,反而听老太太开了口。
“你那婶娘,素日便是张口福薄,闭口命硬,三句话掉泪,五句话痛心,把自家爷们儿断手断脚的祸端也归在自己名下,连生两个死胎也说是自己不好”薛老夫人摇了摇头,“说不听,也劝不好,老身我死了独女和女婿,孙女儿失踪了十年,尚且硬挺着活。你那婶娘三句不离爷们儿的断手,也不为啥,就觉得自己命苦,觉得曹家欠了她,命数欠了她,什么人都欠了她。”
含钏抬了抬头。
“她虽不成个样子,可在曹家宗族里也算是矮个儿里面拔高子先辈忙着赚钱,挑妻室不是特别在行,有的是唱戏的,有的是卖酒水的,有的”
有些话,实在不好同未出阁的女儿说。
薛老夫人忍了忍,吞下了后话,叹了口气,“她至少家里还是个落魄的读书人家,算是个个不错的了,又想着她爷们儿是因为月娘断的手,便也将她一直带在身边。”
这性格不讨喜,可好歹人心眼不坏。
有时候,想一想她爷们儿断的那支胳膊,便也觉得没什么了。
薛老夫人笑一笑,“如今也好。等咱们风风光光地把含宝嫁出去了,就把你婶娘送回江淮去陪着你小叔,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
含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贺老夫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其他的,含钏没忍住,张口问,“您不恼,我做事不同您商量吗”
贺老夫人愣了愣,“什么事儿”
“插手灶房,换厨子班底的事儿。”
贺老夫人蹙了半晌眉头,有些不能理解,“不过是一个灶房,你是曹家名正言顺的主子,想换便换了,就算是你想搬家,和我说一声和醒哥儿说一声,也搬了就搬了啊。这有何恼的她余氏再亲近,也亲不过咱们祖孙两呀。”
护犊子,护到是非不分了。
再想想自家哥哥,不分青红皂白地和徐慨对峙
含钏抹了把汗,她若是自小在曹家长大,必定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正巧,有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正与母亲哭作一团。
曹含宝,在曹家,准确来说,在嫡伯祖母家已经待了三、四个年头了,从十一岁初初长成到如今,她都是天下漕帮嫡支后院里唯一的姑娘,曹醒大郎君虽与她不算很亲近,可好歹自家父亲是曹家十分得脸且立了大功的功臣,自家母亲又管着后院的嚼用,她在曹府的日子穿金戴银,哪个丫鬟婆子见了她,不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大姑娘”
如今可倒好。
真正的曹家姑娘回来了。
醒大郎君的亲妹妹,薛老夫人的亲孙女。
一回来就搬进了封得严严实实的木萝轩,流水似的奇珍摆件从库房搬进木萝轩,三四十个丫鬟婆子争着抢着要去木萝轩当差,甚至薛老夫人身边那个鼻孔朝天的童嬷嬷都将自己孙女水芳送到了另一个曹家姑娘身边
童嬷嬷往日见到她,福身都不福的,草草敷衍一声“大姑娘”,已是很给她颜面了
如今如今
如今甚至府中的仆从下人们,开始模糊她的称谓了
原先唤她“大姑娘”,如今模模糊糊地将“大”字儿去掉,当着面还叫她姑娘,背着却叫她“西厢曹姑娘”
一笔还写不出两个曹字儿呢
更何况,木萝轩那位主儿,姓贺,不姓曹
又怎么算得上真真正正的曹家人呢
含宝抱着母亲的背,呜咽地哭出声,“母亲咱们的日子太难了为何大家都不体谅咱们父亲好歹是因为那曹十月才断的手呀一只手呀”
余氏拍着女儿的背。
“先是把灶房收回去,接着呢是不是要把您管家的权利收回去了您这么些年为这个家兢兢业业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叫什么这叫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含宝一边哭,一边不忿,“咱们这些年虽过得锦衣玉食的,却也是寄人篱下,过得胆战心惊。如今,正主儿回来了,便要把什么都收走老太太这颗心怎么这么狠”
若把管家权收走,那些仆从还能尊敬她吗
厨房还会做到随叫随到吗
她随了她娘,身子骨不好,还能日日含参、喝官燕盏、吃雪蛤吗
还能穿上最新式的衣裳裙子吗
甚至甚至还能代表曹家和其他家族的姑娘玩乐通信吗
还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如今含钏回来了,她便不是曹家最值钱的姑娘了
谁又会放弃曹醒的亲妹妹,而选择她这个不起眼又可怜的堂妹呢
她的亲事怎么办
难道在漕帮里随便找一个粗鲁的管事就嫁了吗
含宝悲从中来,她有些理解为何母亲在听到贺含钏回来后,选择托病不见人这是噩耗对她们而言,是噩耗既是噩耗,又如何能叫她们高高兴兴地去会见
含宝哭得伤心欲绝。
余氏抬起头来,瘦削狭窄的下巴颏儿抿得紧紧的,透过窗棂看出去,正好看到东南角的木萝轩草木葱茏,百废待兴。
既是收归了灶屋,含钏当时就做了一件想做很久的事
换掉大厨
换掉换掉换掉
通通都换掉
两个白案,四个掌勺,两个墩子,全都一人赏了二两银子,全都遣散出府
可惜,灶房的管事换不了,毕竟人家是族仆,是曹家上了名册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