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的烛光一直未曾熄灭。
含钏心神不宁地回了木萝轩,辗转反侧了一夜,始终睡不着。
她冥思苦想半天,她想不出来,梦里的徐慨究竟去过北疆没
好似是没有的。
她不记得徐慨有连续数十天离府的时候,顶天了也就在户部值夜核账,连续三两日不回来罢了。
没听说过徐慨去过北疆。
甚至没听说过北疆内乱。
梦里,她的眼睛被四四方方的高墙挡住了,耳朵被一重又一重幔帐挡住了,除非徐慨愿意同她说,否则她什么也不知道,就像长着耳朵的聋子、长着眼睛的瞎子。
若是梦里她活得积极一点、认真一点,至少她如今不会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这种未知的恐惧,真熬人。
含钏沉沉地再翻过身。
睡在西北角暖榻上的小双儿被自家掌柜的翻身声音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摸摸索索擎了支半长的蜡烛,低声唤道,“掌柜的、掌柜的您怎么了”
“没事儿,自个儿睡吧。”
含钏轻声回道。
小双儿不放心,披了外衫,揉揉眼睛,摸到含钏床上来。
含钏赶忙扯了被子给小胖双盖上。
小双儿打了个呵欠,迷迷瞪瞪地拿脸蹭了把被罩,软乎乎的,像暖暖的热水面,“您是挂心大郎君与秦王爷去北疆吧”
含钏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能不担心
梦里压根就没这回事
若是徐慨当真一连数十日不回家,她一定知道的。
或许也发生了北疆内乱,但圣人应当是没让徐慨去的。
如今,她从梦里醒来,找到了自己的家人,有了两家店铺,也有了一帮子值得信赖的伙伴与朋友,她的人生发生了许多美好的变化。
万一
万一,这些好的变化,是以徐慨与曹醒人生错乱的走向为前提
又该怎么办
含钏脑子乱哄哄的。
这些话,却没法儿同小双儿说。
含钏摸了摸小胖双的头顶,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有些担心北疆太远了,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只存在于西六坊高鼻大眼的胡姬,还有冲鼻的、辛辣的香料”
“叩叩叩”
一个突兀的声音,好像从墙角传来。
小双儿身形一僵,哆哆嗦嗦地往里靠,看看墙角又看看含钏,“您听见什么声音没”
含钏蹙眉,顺了顺小胖姑娘的后背,“许是野猫”
“叩叩叩”
声音再次传来。
极富节奏感的敲击。
一定不是出自野猫之爪。
小双儿后背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紧紧抱住含钏的胳膊,带了哭腔,“昨儿看的话本,说是老宅子里每天晚上都会传来奇怪的声音,就是从墙角传出来的,滋啦滋啦的后来那个老宅子的下人从墙角捡到了三支三寸长的带血的指甲”
小双儿成功地把自己说哭了。
“结果,每晚划拉墙角的,就是那三支带血的指甲壳儿”
“叩叩叩”
墙角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响了起来
含钏被吓唬得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手里捏着刻萝卜的匕首,一把将墙角上的那扇窗棂推开
管她什么指甲壳儿指甲盖儿
今儿个就算是女鬼本鬼来了,也得好好解释解释,半夜三更不睡觉是怎么回事儿
“砰通”
木框窗棂砸到了人。
只听“哎哟”一声。
含钏探出头去看。
小肃公公正捂着额头,愁眉苦脸地看着含钏。
贺掌柜的,不对,曹家二姑娘,咋这么虎呢
推窗棂的力气,跟砍柴似的
含钏本来以为会看到奇奇怪怪的画面,结果未曾想,这画面比奇奇怪怪还要奇奇怪怪,含钏揉了揉眼睛,“这儿是曹府,可不是秦王府,你在这儿干嘛呢半夜三更的,还挠墙”回头看了正揪着被角,双眼通红的小双儿,“把小双儿吓哭了”
小肃赶忙作揖,“小的知错知错”躬身让了让,“今儿个是十五,月儿圆着,您要不披了衣裳到园子看看月亮”
含钏探头看出去。
月光奶白清辉,朦胧光照之下,一颀长身影站定于皎月灰影之中。
画面很美好。
如果不去联想这厮究竟是怎么进的曹府,这等美好还能稳住,不崩盘。
含钏随手披了件薄袄子,拎了一盏六角灯笼,从木萝轩埋头蹿了出去。
光晕遥遥而来,徐慨转过身来,自然接过含钏手里的灯笼,再看了看小姑娘拢了件薄袄子,蹙了蹙眉,“怎穿这样少”
“不少,晚上吃的红焖大乌和葱炒羊肉片儿,如今浑身发热,一点儿也不冷。”含钏仰头看徐慨。
胡子拉碴的。
眼下也有些乌青。
七八日没见,怎这般疲累了
含钏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头,“哥哥说,你们要去北疆了”
徐慨点头,月光之下,面色就像月色般清冷如常,语气淡淡的,“暂定后日启程,我与你哥哥、尚探花同行,二皇子与户部蒋侍郎、西山大营龚指挥副使同行。此行较为隐秘,圣人的意思是分开行动,不在朝堂上大肆宣扬。对外宣称,我与你哥哥前往江淮清查河道堵塞之源,二皇子至东南平倭寇之乱。”
这比曹醒说的要详细很多。
后日就启程
这么快
含钏手一抖。
在角灯照耀下的影子,也跟着抖了抖。
梦里梦里绝对没有去北疆这一出
含钏思绪很乱,不知从何说起,狠狠拿手指甲掐了把手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哥哥说是趁北疆内乱,监督西陲军与部落谈条件既是如此,怎这么轻车从简还派了两个皇子过去,万一西陲军或是北疆大乱,你们该如何是好可有自保之力”
徐慨很少见到含钏这样慌张。
在他印象中,小姑娘一直是慢慢吞吞、敦厚温良的。
徐慨渐渐放松了眉头,拎着灯笼让含钏往院子里的石井走,言简意赅,“所以在年前选派了十名京官驻扎西陲。”
含钏想起了被派驻到边陲的余则成夫妇
这两件事,竟然有联系
含钏怔愣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