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里间门廊的布帘被猛地一下拉开。
曹含宝不由自主地抖了三下,惊慌又艰难地转头去看,待看清人的面貌,一声足以让人耳膜破裂的尖叫毫不掩饰地划破了长空
“老太太”
不是说老太太要死了吗
如今是什么
是鬼吗
如今出现在她眼前的薛老夫人,衣装齐整,头戴绛色抹额,面容红润,一双眼睛平缓无波
曹含宝惊恐地又回过头看含钏,电光火石之间,她终于明白了
这是一出戏
一出让她母亲与她飞蛾扑火、自报家门的戏
若老太太中毒一事,与她们无关她们自然也不会火急火燎地过来探听虚实更不会被贺含钏这个小贱人几句话激得自乱阵脚
曹含宝手被小双儿别在身后,骨头关节被拉扯到最大限度身体上的疼痛,如今只是九牛一毛,心上的惊惧与惶恐让曹含宝膝头一软,险些跪到地上,“老老太太您您好了”
曹含宝慌忙看向窗外。
母亲仍像一摊烂肉般躺在地上。
如果老太太不死
就算她爹来了
漕帮诸人,也不会听从他们一家的命令
弯月前飘过一朵乌云,挡住了最后一丝光亮。
曹含宝一声呜咽,拼尽浑身的力气,扑倒在地,朝着薛老夫人狠狠地连磕响头,哭着大声道,“老太太,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我们鬼迷了心窍全是那个陆管事怂恿着我娘做下的蠢事您便看在这些年我爹为漕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份儿上,给我们娘两一条活路吧我们”
曹含宝哭得那张与含钏有两分相似的面容扭曲而红肿,“我们虽该死,但您福泽深厚,可逢凶化吉您如今不也没事儿吗您便大人大量,饶了我”
曹含宝话没说完。
薛老夫人手一抬,小双儿使劲往下一摁,像掐一只惊恐的狗崽儿。
曹含宝耸着肩,害怕地下意识往后一躲,隐匿住了口中的呜咽,一个声音也敢发出来。
含钏扶着薛老夫人坐上了正堂上首。
薛老夫人声音不急不缓,一开口却是直奔主题,“你说,你爹早已从江淮出发了”
曹含宝一直在抖,两只手紧紧互攥,头埋得低低的。
小双儿掐脖子的力度更大了。
曹含宝颈脖处青白的血脉凸起,好似下一刻这个脆弱的闺阁姑娘便要被如泰山般巍峨的小双儿掐断脖子。
“是”
曹含宝哭着道,“您要让我们回老家,父亲听说后便说要来接我们”
薛老夫人笑起来,“是吗那如何未曾书信与我当初定下你们五月回老家,原本是想让你父亲亲自接送,以保全你们母女二人的名誉无故被遣送回老家,在江淮自然会引起许多流言纷争,让你父亲来接,是为了帮你们避免这些不必要的流言。”
薛老夫人顿了顿,嘴角轻轻翘起,“后来我又想了想,与其让你父亲来接你,不如待醒哥儿回来后,我带着含钏回乡认祖,到时顺路将你们带回,想来想去,这都是最能保全你们脸面名声的方法”
薛老夫人声音渐轻下去,看了眼堂下低低垂头的曹含宝,微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声,“可惜,你们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更好的出路。”
曹含宝飞快抬头,又急速低头,母亲如一摊死肉般就躺在距离她不到一丈的地方惧怕让她的声音发颤,“父亲没有书信给您,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他如蛰伏在暗处的臭虫一般,企图伺机而动”
含钏接过曹含宝编不下去的话头,“在哥哥去往北疆后,你爹就动了,无论哥哥是否安然归来,这苦杏仁汁儿,你们都会下如果哥哥安然回归,那时你们已然把握住漕帮掌事之权,在路上拦截哥哥,或骗回来下手毒杀,皆是方便。如果哥哥无法安然回归,你们更可以坦然放心行事无论成与不成,我与祖母二人皆成为你们一家的刀下亡魂你们都可名正言顺地接管漕帮”
童嬷嬷悄无声息地端着一个小小的箱笼进了正堂。
含钏停了话语,眼见着童嬷嬷从箱笼里拿出一本书。
含钏探头一看,是饮膳正要,随手翻开,便正好停在了一个折页处。
“苦杏仁能散能降,故解肌、散风、降气、润燥、消积,治伤损药中用之。然则多食者,麻痹至死,普遍了了。”
童嬷嬷躬身道,“这是三月底,曹五爷寄给余氏的书册在信中说,余氏咳喘不停,可试试苦杏仁润燥,如此,咱们家灶屋才备上了生苦杏仁这味食药。”
停顿之后,童嬷嬷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奴是在陆管事的床底下找到的这本书”
曹含宝猛地抬头,“一本书罢了母亲有曾经掌管过灶屋的陆管事也有有什么奇怪”
饮膳正要,含钏也有一本。
是很珍贵的一本书。
薄薄一册有三卷,卷一讲聚珍异宝,卷二讲食疗诸病及食材相生相克,卷三讲各类物料。
是如今正备考秋闱的魏书生所赠。
如果魏书生不是山茅书院的先生,守着百家文集,他必定找不到这本书
含钏笑着将书一把扔到曹含宝眼前,“此书珍贵,天下间灶上之人均想复刻留存一部你父亲在外闯荡多年,找得到这书不足为奇。陆管事”含钏笑了笑,讥讽之意甚浓,“陆管事若能有,那必定是偷的抢的骗的拿的,或是你娘给他的。”
苦杏仁的毒,是余氏伙同陆管事下的手,这个真相已是铁板钉钉,不容任何辩白了。
含钏在意的是,箱笼里其他的东西。
漂亮灵动的桑蚕丝绢帕,可爱俏皮的伏里土陶,形神兼备、栩栩如生的“泥人张”彩塑
从嘉兴,到枣庄仔到天津卫
托迷梦醒世录的福,含钏清晰地记得嘉兴的桑蚕丝技艺天下一绝,伏里土陶是枣庄西集镇伏里村的文玩,天津卫的“泥人张”更是家喻户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