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字章节剩的明天补,嗷呜
这是含钏头一次到曹家的甲字号库房。
就在湖后的耳房。
一推开门,明亮的光从朝南的窗棂倾斜而下,罗列着的木架从北排到南,从东排到西,百来个三层的木架子按照一、二、三、四顺序编排,或是拿红布罩住,或是用鸡翅木的匣子装起来,含钏无意识地低头,看到了一块红布下罩着一块皮子很硬的石头
石头也能进曹家的甲字号库房
含钏弯腰将那块红布掀开,一块比她双臂张开还长、比她一只胳膊还宽的巨石出现在眼前。
照管甲字号库房的老嬷嬷在旁边弓着腰低声解释,“这是云南那边的漕帮送到礼,说是石场标红的尖货,谁也不敢开,害怕毁了这一大块原石。”
含钏眼睛尖,迎着日光看到石头皮上开了个窗,浓稠的绿,好似下一刻泫然欲滴
若这一大块全是这个料子
凤鸣胡同的宅子,曹家能眼睛不眨地买三栋五栋的
含钏一路看过去。
北宋紫定玉壶春瓶、北宋官窑天青釉笔架、北宋钧窑玫瑰紫釉鼓钉三足洗甚至还有几只刻有铭文的铜器和刻着书字的龟壳有个木架子上全是薄薄的一层匣子,含钏轻手轻脚地打开看了看,全是前朝的旧古画古籍,有一册泛黄却打理得很好的书册放在金箔制成的内衬里,含钏踮起脚看,黄州寒食诗帖含钏不由张大嘴,苏东坡的寒食帖这东西不应当在宫里吗合着先皇四处找寻,费尽心机得来的黄州寒食诗帖是赝品
还是说,自家这本是赝品
含钏把疑问小小声说出口。
库房嬷嬷登时不干了,颇有些被侮辱地道,“宫里的是假的,咱们家的也得是真的只是既然宫里有了一本,那咱们家的就不能再出现了。”
哟呵
还有这觉悟
含钏笑起来。
一直走到最里面,有几只木匣子盖得死死的,还拿锁扣锁上了。
库房嬷嬷懂事地解释道,“这是醒大郎君的珍藏,据说是游历得来的玩意儿,名叫火铳,往前醒大郎君在院儿里演示过,砰的一声,靶子就倒地了,比弓箭还厉害。”
哇哦。
这东西,含钏听说过。
梦里头,徐慨研究过这东西,不过还没研究出个名堂来,就走了。
含钏轻轻点头,眼眸向下一垂,终于找到了她寻觅之物那抬被红布罩住的黑青玉弥勒佛,正笑口常开地坐在地上,露出一个小角。
含钏将红布一把掀开,蹲下来细看了看,转头让小双儿去秦王府把曲赋当时送给徐慨的那只青玉蝉取过来。
小双儿跑得气喘吁吁。
含钏一手拿着青玉蝉,一手抚上那尊弥勒佛,紧紧抿了唇。
“应当是一种材质。”
桌上放着那尊弥勒佛,弥勒佛旁边放着青玉蝉。
含钏低头喝了口茶汤,声音低沉,“我请珍宝斋的二掌柜来瞧过了,虽然一个大一个小,可无论是从水头、肉质、细密程度,还是颜色和絮,这东西是一个料子。二掌柜说,北疆塔青的青玉,是昆仑虚的舍利,黑青玉的王者,以山料为主,也有少部分的籽料,经天山下的河水冲刷打磨,肉质非常细腻,也很油润玩儿这东西的人,是有些眼光的。”
薛老夫人脸色发沉,看了眼那尊弥勒佛,“又是北疆”
是。
又是北疆。
含钏再道,“左三娘来信,她求了她祖父翻查了十年前户部的账目,那八十万两银子,被镇守边陲的西陲军以修缮边关为由,陆陆续续挖走了大半的银两。”
西陲军、北疆的石头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不对,是一个家族。
曲家。
含钏轻轻抬头,蹙眉问道,“咱们家与曲家可有过节”
含钏尚且能想到,薛老夫人自然也顺藤摸瓜想到了曲家,老太太攥紧手,迟疑片刻后轻轻摇头,“曹家常年在江淮一带,曲家盘踞西北边疆,牛头不对马嘴的,连交集都没有,又如何有过节”
难道是被人做了局
含钏低头闷了闷。
隔了一会儿,才听到薛老夫人的后话,老太太声音放得很低,“有一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十年前的曹家经两代积淀,家中甚有恒产,又接连拿下了漕粮、官盐、军火的漕运银子是不缺的可护住银子的能力却在勋贵官宦面前不堪一击。”
所以历朝历代,许多皇商会将自己的女儿或是嫁到簪缨世家做续弦继室,或是送到宫里从最末等的更衣做起
不为别的,就为有自保之力。
再有钱,在官衙与官爷面前,你就是个孙子
薛老夫人轻轻抬起头,笑了笑,像是在讥笑自己,“当时的曹家就像是一块儿肥肉,谁饿了都能来啃两口。”
含钏听得似懂非懂。
薛老夫人伸手将青玉蝉紧紧攥到手心,转头吩咐童嬷嬷,咬牙切齿地言简意赅道,“让曹生好好查一查当年北疆发生了什么,像挖坟一样,一抔土一抔土地往外挖不见到棺材不停手不见到真相不罢休我曹家积攒了十年的冤仇,也该得报了”
含钏微不可见地抬起下颌。
薛老夫人如今是动了真怒。
曹家的内奸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余氏与陆管事被关在猪笼里沉了塘,曹含宝被遣送到通州的庄子上,等曹醒回来,再做筹谋。曹五逃得很快,更深谙漕帮追踪之道,这只兔子藏在老鹰巢穴里旧了,将老鹰狩猎捕食的技巧学了个一干二净,漕帮的兄弟追踪十日竟丝毫不见蛛丝马迹。
“要么是藏起来了,要么是投奔曲家了,他活着一日,一日就是个祸患。”薛老夫人手一松,又丢了一只小队前行追踪,“他当真也狠得下心肠,婆娘姑娘、儿子全都不要了,一个人亡命天涯,我原先还敬他是条汉子,如此看来也不过是个蝇营狗苟、贪生怕死之徒”
薛老夫人修书一封,江淮当即扣押了曹五长子长媳。
曹五孙儿在押解途中,患了高热,死在了船上。
小双儿听了这话儿,“啧啧”两声,隔了半晌方道,“稚童无辜”
水芳看了小双儿一眼,抿了抿没说话。
含钏递了只搅得粘稠可爱,味道又甜滋滋的麦芽糖给小双儿,想起夜里薛老夫人同她说的话,很有几分感触,“万般皆是命,曹五孙儿的死,怪不得我们,若曹五做下此等丑事时便心头明白成王败寇,若是他赢了,咱们这一宅子的女眷要么去投江,要么去上吊,总不能有尊严地活着的。若是他输了,他那一房人的性命,自然也被放到了咱们的刀下。”
不是没给过曹五机会。
传出余氏与陆管事沉塘的风声,就是给曹五机会。
只是他甩下了这么一大家人,逃了罢了。
若是当真要怨怪,曹五的后人怨怪不了任何人,除了曹五。
小双儿舌尖舔了口麦芽糖,嘴里甜滋滋的,心里却悬吊吊,“若是当真嫁”
小双儿看了眼水芳,把“秦王”两个字吞下去了,闷头闷脑地叹了口气,“您往后总是要嫁高门的,之后的争斗只会更严重吧还不如就在家里待着,或是嫁个不如咱们家的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您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含钏还没说话,水芳轻声道,“人生在世,不是这里有难题,就是那里有难题,穷有穷的难,富有富的辛,每个人都有困难和要解决的问题不能因为问题多,就不过了吧不如咱们家的难道就是好去处多的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嫁给穷书生,反遭婆家人磋磨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
一个是道家无为而治,一个是儒家兼济天下。
都有道理。
含钏躺在软榻上,双手叠在脑后,仰头看着屋顶木架子上的挂搭的暮云薄纱。
若曲家当真是曹家的死敌,那无论如何曹家拼了这条命,拼了三代人,都要搞垮他。
而,在梦里,三皇子是下一任圣人。
三皇子不倒台,曲家不会倒台,曲家不倒台,三皇子也不会倒台。
如此一来,就走到了死胡同。
三皇子和曲家互为依仗和后盾。
直面曲家,就是直面三皇子端王。
而她所中意的是,四皇子秦王
这就将曲家与曹家的生死劫,变成了老三和老四的争斗
这样,对徐慨公平吗
强自将对曲家的仇恨与报复,放到了徐慨身上与三皇子争,就是和未来的圣人争,与未来的圣人争,不就是
争储
含钏想到这两个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徐慨去争圣人的位子
有点难以想象。
徐慨那张冰冰凉凉的棺材脸,浑身散发着一股冷面阎王的寒气,去户部当差的时候把左三娘他爷爷,左三娘他爷爷的副手,两个小老头儿闹得都想辞官归隐了
这样的人,当皇帝
徐慨当皇帝
含钏翻了个身,偏过头去,颇有些浮躁。
这股浮躁一直持续到入夜。
含钏洗了头发,正拿香膏润发尾。
“咚”
窗框发出一声巨响。
小双儿抖了抖,嘴里念念叨叨,一边冲过去开窗户,一边骂,“哪儿来的野猫子仔细将你捉了去灶屋拿耗”
一个“子”字还没说出口,被卡在了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