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也坐下了。
终于可以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打量这个造成曹十月与贺华生两个人悲剧、造成她的悲剧、造成整个曹家的伤痛的人。
刨开被揍爆出来的眼珠子和满头的血迹,含钏只能说这是一个看上去就很平凡老实的人,甚至在平凡老实中还带了几分逆来顺受与与世无争,走在路上压根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些特质,让漕帮寻觅了他这么久。
含钏的眼神落在曹五空荡荡的左臂衣袖上。
若不是此人少了一支胳膊,或许只会更难找
“呵呵呵。”
男人笑得干涩,低着头,眼眶涌出鲜血,“忘记怎么可能忘记从一开始老当家在曹家旁支挑选有能力的小辈,又是请老师,又是放手给权,为了什么当初说是寻找嗣子我真是拼了命地练呀学呀不要命地给曹家打码头拼地盘漕帮那时候想拼运河,是我一拳头一拳头扛下来,一路北上打下来的被打得后背青紫被打得腰都直不起来被打得爬着回家”
“所有人都说,我一定是嗣子在老当家百年之后,一定是我接管漕帮”
“结果呢他妈的结果呢”
“结果曹十月那个丫头片子找了赘婿,成了漕帮的掌门人老当家使出半辈子的劲儿,把那丫头拱上了那个位子”
“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家业交出去,又何必给人希望”
男人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近乎咆哮。
含钏手攥得紧紧的,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
这是什么逻辑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漕帮这种帮会,本就不是单打独斗撑得起来的。在旁支中选择有能力有天赋的小辈,主家出钱出力进行培养,到时也可帮忙,家族拧成一股绳,才能在众多觊觎中活下去啊
怎么放在男人眼里,就成了主家出尔反尔、城府深沉了
薛老夫人愣了愣,隔了一会儿笑起来,先是抿唇浅笑,紧跟着放声大笑,“所以,这就是你成为十月和华生横死帮凶的理由就因为,你未曾如愿以偿,成为漕帮的老大”薛老夫人手从椅背上拿了下来,“你想当这个老大,可你好好想想,你配吗”
男人猛地抬起头。
薛老夫人语气平和,不带半分讥诮和情绪,“你为人刻板,不懂变通,无论在生意上,还是人际上,都没有拿得出手的优点。用两个字来形容你的能力,说好听点是中庸,说难听点是平庸,若不是我们主家给你在背后撑着做脸,你试一试,你自己想一想,下头的兄弟服不服你听不听你话认不认你做大哥”
男人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甚至,难堪到了极点。
薛老夫人顿了顿,抬起眸子,目光里闪烁着颇有成算的光芒,“当时的漕帮需要的是进取、积极、义气、担当的当家人,你扪心自问,你做得到哪一个进取当初企图北上开疆扩土,你第一个反对;积极月娘四处走动,帮漕帮拿下官盐、漕粮、军火的运送;义气担当”
薛老夫人终于发出一声讥笑,“你暗杀主家,是为不忠;忤逆长辈,是为不孝;不顾妻儿,是为不仁;贩卖幼儿,是为不义。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还妄图成为天下漕帮的当家人弟兄们可服气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可答应”
男人急促地喘息,让含钏以为下一刻,他将气绝身亡。
薛老夫人看了曹五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转了一转,背对曹五,轻声一叹,“小五呀,有的人一出生就像天上的云彩,漂亮明媚,别人的目光天生就会放在他身上;有的人无论怎么努力,都只会是墙角根下的一抔土,平平无奇且卑贱低微人要认命,更要有自知之明低贱的泥土就不要妄想变成天上的云彩了。”
曹五青筋暴起,右手捏得紧紧的,好像立刻要将薛老夫人的脑袋捏碎一般。
打蛇打七寸。
承认自己的无能和低贱,这就是曹五的梦魇。
曹五穷其一生,不过就是想让别人看到他而已。
“你放屁”
曹五大声吼叫出来,“你放屁我不平庸我不平庸我把你女儿杀了我把你孙女卖进了宫我让她一辈子都为奴为仆,一辈子都低人一等我能做出这样的事,又怎么会平庸呢我成功暗杀了北疆的朝廷命官所有人都没猜到吧都猜不到吧这样的我又怎么会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