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跟着薛老夫人笑起来。
什么亏不亏的。
左手出,右手进的事儿。
自己家准备的彩礼,人家固安县主进门还不是全都带回来了,迟早都是姓曹的。
给她准备的嫁妆,倒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全姓了徐
含钏眯着眼笑,两只眼睛笑成一对弯月,又乖又灵气,叫薛老夫人看着心里特喜欢。
小老太太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小姑娘发量多,但头发尖儿始终有些毛躁,再低头看了看小姑娘放在腹间的那双手,指甲壳有大大的白色月牙儿,右手虎口处还有一层厚厚的茧。
薛老夫人笑渐渐敛了下去。
这是小时候欠下的债。
小时候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养得再精心再好,也没办法让头发尖儿都水润漂亮,也没办法让指甲壳儿粉嫩红润,更没办法把手上的茧子轻易地去掉。
这都是债。
都是曲家欠曹家的债。
薛老夫人再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瓜子,轻声道,带着些许愧疚与怜惜,“单子就按着咱们小钏儿的意思办吧咱们小钏儿头一回办这种大事情,可要睁大眼睛好好办着呢”
待含钏走了,薛老夫人沉着脸唤来童嬷嬷,一句赶着一句交待,“阿胶、黑芝麻、燕窝、雪蛤、老姜糖都得给姑娘补上,每次来月信都疼,等嫁了人谁给她调理嫁了人就是生孩子,这小姑娘身子骨没调理得当,生孩子可是闯鬼门关呀当初月娘身子骨健硕得像头牛似的,生醒哥儿时都受了罪的更甭提小钏儿”
薛老夫人越说,脸色越沉,“说到底就不该嫁老四随便嫁给谁,咱们还能同婆家谈条件等小钏儿身子骨调理好了再有孕偏偏”
小老太太手背拍手心,有些无奈,“偏偏嫁的是皇家还能同皇后谈条件同圣人谈条件去”
薛老夫人压低了声音,愁眉苦眼道,“钏儿我是恨不得再在手里养个载,非得把身子调养到顶好再送出去醒哥儿那儿,我却是害怕,却是害怕县主风霜雨雪这么些年头,如今也二十五六岁了,到时候生孩子会不会有些困难”
这头不乐意生孩子,那头却巴不得立刻怀胎落地
“您这么豁达开朗的人,当娘家人和婆家人的时候还有区分呢”
童嬷嬷眯眯眼笑着打趣,“您家的姑娘是别家的媳妇儿,您家的媳妇儿是别家的姑娘,您这个态度可不行。县主多精明强干的人,您就算把这些想法藏在心里,县主也能一眼看穿喽这梁子易结不易解,您这婆家奶奶可别犯糊涂。”
薛老夫人赶忙摆摆手,“可别给我扣帽子我甚都没干呢,就在心里想想的”
童嬷嬷笑着给自己服侍了一辈子,从姑娘变成老太太的薛珍珠夫人斟了杯茶,“您这心里自然是门儿清的。”
哥儿都要娶亲了,姑娘紧跟着就要嫁。
说这些话,纯属出口气了。
让自家老夫人出吧。
两个孩子的亲事,都不是自己个儿乐意的。
偏偏两个孩子还都跟撞了大运似的,一个赛一个的高兴自家一向沉稳、风度偏偏的醒哥儿这几日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走路都是带着风儿的那衣摆扬得比马蹄子还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中状元了
薛老夫人喝了口茶,把茶盅一放下,一边笑一边叹了口气,又想起小钏儿指甲壳儿上的月牙和毛毛躁躁的发尾,脸上的笑稍稍收了收,“若是当初月娘没去,咱们家仍把持着漕运漕粮,小钏儿又怎会沦落到宫里头去服侍人醒哥儿又怎会去北疆闯荡,吃尽苦头你是不知道,当时在西郊猎场,我看到曲贵妃那张脸,真恨不得冲上去拼得个鱼死网破”
童嬷嬷苦笑。
说什么都说得到曲家身上
什么错儿,拐七八十个弯儿,也能劈到曲家头上。
“我这辈子,曲家不亡,我死不瞑目。”
薛老夫人手捏住桌角,透过穿堂的风,见门廊处开得正妍的碗莲,紧紧抿住唇角,许久都没再说话。
聘礼单子就照着含钏拟定的来办,珠宝摆件就托给了珍宝斋二掌柜的,家具担子就托给了黄二瓜,什么海味、干货就托给了瞿娘子,三牲就托给了贾老板,宅子好办,直接把曹家在京郊的那处温泉别院,从曹醒的名字过到了固安县主的名下。
含钏这才知道固安县主的闺名唤做徐易安。
听起来像个男儿郎的名字。
也配得上这么飒爽豪气的人儿。
至于京城中三进三出的宅子,这可遇不可求。
含钏让徐慨帮忙找找,谁知这厮找来找去就找不到个满意的,要么宅子太小,脚都放不下,要么地方太远,僻静得狗都不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曹家是买给固安县主杀人越货来着
最后还是曹醒走了柳阁老的路子,才在红灯胡同花四千两银子盘了一套前朝罪臣抵充的旧宅。
“还是皇子呢,找处宅子都找不到”
含钏给徐慨端了碗荞麦冷淘,上面铺满了切得细细的黄瓜丝儿和萝卜丝儿,还切了半只水煮蛋,翻了个白眼埋怨道。
徐慨快气笑了。
“这鼠有鼠路,猫有猫路。刑部在这方面本来就厉害些前朝先皇抄了七八十几户官吏,抄家抄出的旧宅和田地全都押在刑部处,这事儿自然是刑部说得上话你若是叫我给人安排个差事,顶个封荫,我必定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呀。”
徐慨挑了口冷面,“嘿”了一声,“您这小姑娘,如今促狭得很凡事不如意就吵吵,原先也不这样啊。”
原先,原先她见了徐慨,还要下跪呢
含钏懒得跟这厮争嘴,又想着这冷面阎王最近加值加得晚饭也没怎么吃好,连声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您可赶紧吃吧冷淘快坨了”
盛夏一过,冷淘也没太多机会吃了。
八月初两家合了庚帖,八月十五正式下了聘,婚期就定在了十一月初八,一晃眼,这日子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