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两更合一
掀了摊子,赶人走,这倒是符合漕帮一惯一力降十会的风格。
这也是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见效的方法。
只是这个办法,不适用于现在的曹家。
更不适用于如今的秦王府。
秦王府与曹家,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含钏看了看胡同里外渐渐多起来看热闹的人,轻轻抿了抿唇。
如今这场戏,处置得不好,伤的是两家人若是行事过于冷峻严厉,难免落下一个寡恩刻薄的名号,曹家、徐慨若是还想再进一步,在官场上的名声就不那么好听了;若是行事软塌踟蹰,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反倒坐实了对方的指控,固安县主从而失去了三千精骑在西山大营中的指挥地位。
所有人都知道,徐慨在军部和行伍间,没有任何起手。
一旦固安县主麾下的那三千精骑被分散,徐慨与曹家彻底丢失了京畿一带武装力量的支持。
过紧过松,都不行。
含钏手一抬,止住了曹生蠢蠢欲动的念头,沉吟半晌后,抬头轻声道,“曹生管事,你从侧门出去,到曹家安抚好老太太,一定不能叫老太太出来。”
若是起了冲突,冲撞了薛老夫人,小老太太小七十的人了,可不能以身涉险。
曹生有些轴,声音发沉,“大小姐,这群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我不在,谁挡得住他们”
曹生看了眼文弱白面的李三阳,嫌弃的眼神没藏住,“若当真冲撞起来,谁又来保护您”
“若真冲撞起来,我伤到了,见血了,反倒是好事”含钏斩钉截铁道,“李大人是朝廷命官,他若是挂了彩,在场的人也跑不掉你是曹家的人,如今又无官无职,这群人若动了手,你是还手还是不还手你是反抗还是不反抗若推搡中,那尚在襁褓的婴儿或是那两个老人出了事故,你是偿命还是认罪曹家又能否顺利脱身”
曹生闷了闷,心里悬吊吊的,很不放心,还想开口说什么。
含钏一仰头,语声利落,“我嫁了人,就不是漕帮的大小姐了”
曹生神色一凛,低低应了声“是”,便小跑转身而去。
含钏在心里盘点了如今用得上的人手今日之事,阴谋的气息太浓,徐慨养着的死士不能见天日,漕帮的人只能敲边鼓,不能做主力
含钏再看向小肃,“小肃,你吩咐去西山大营,请嫂嫂务必立刻赶回来。”转向李三阳,“李大人,请您整合王府的护卫人手,派人去京兆府尹报案,一旦王府的人受到攻击,叫京兆府尹即刻出动,该压案的压案,该送审的送审还有,请孙太医来给薛老夫人诊个平安脉。”
含钏越说越顺,李三阳脊背陡然挺得笔直,作势轻挽袖口,大声道,“是”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王妃您放心有微臣挡在身前,任谁都欺不到您跟前来”
含钏笑了笑。
还不如,她一走出去,人就冲上来撞她
这样,这事儿就算了了
她省事儿,京兆府尹也省事儿。
胡同里唢呐震耳欲聋的哀乐与人们的鬼哭狼嚎蹿在一起,叫人耳膜震动。
曹府大门紧闭,秦王府大门“咯吱”一声大大打开了。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
紧跟着,便是铺天盖地、愈发张狂的哭声、叫骂声和喧杂声。
含钏跨过秦王府的门槛,不急不缓地走到众人之前,甫一走近,便嗅见了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含钏一垂眼,是从那口榉木棺材里传来的味道。
再看那口棺材四周淌出或黄色或褐色的粘稠水液,里面甚至咕噜噜冒着泡儿。
就像小只小只透明的小河虾,在滚油中翻覆的样子。
死人都烂了。
活着的人,还因为各式各样的目的,阻止着死者入土为安。
所以呀,鬼有什么可怕的。
人才可怕。
含钏再一抬眸,小双儿与水芳一左一右搬来了一只太师椅、杌凳与茶盅,含钏从容落座,伸手取了茶盅来,拿起茶盖子,一下一下缓慢地将茶沫子刮开,眼看着深褐色的茶汤变得清清亮亮。
众人静了静。
突如其来的美娇娘叫他们一下子愣了神。
不是说,今儿个固安县主不在府上吗
这人是谁
盘了头,十七八岁的模样,虽美得像个天仙,却通身素净,衣裳就是普普通通的棉布裙子,发髻上也就只簪了一支金簪子,打扮也着实寒酸了些。
而且出来时,这小娘子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了椅子上,不说戴帷帽,连屏风都不摆。
众人面面相觑,莫不是王府里哪个差别得脸的女使
可哪家女使,有这般慑人的气势
为首之人姓顾,旁人唤他一声顾二郎,在西山大营是油痞蛮横的人物,见这头气势弱下来了,他也来不及多想,一跨步就上了前,高声叫嚣道,“我们这儿死了人,你们还有心思摆张太师椅坐这儿看戏叫固安县主出来她麾下的人手打死了人她当缩头乌龟这就是草原来的秉性这就是他们草原军的教养”
顾二郎往地上“啐”了一声,再抬高声音,“女人带出来的兵,就他娘的有毛病一身娘气敢出拳头不敢认真惹了事儿,只会当缩头乌龟”
刺耳的唢呐声再次响起。
甚至,还有人拿了四五个铜盆,堂而皇之地在曹家门口烧起纸钱来。
一阵风吹过来,纸钱燃尽后的灰吹进人嗓子眼里。
含钏抿了抿唇,茶盅往杌凳上“咔”的一放,垂眸转头吩咐水芳,“去取冰来,棺材都臭了。”
胡同口看热闹的纷纷捂住口鼻,眼神落在了棺材上,指指点点道,“还以为多为死者伤心呢这么热的天儿,连冰都不放这心意想来也没实诚到哪儿去”
不待为首之人说话,含钏清清泠泠地抬起头,语声平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胡同里外看热闹的人都听见,“凡事总有个解决的办法,如今曹家管事的广进伯去了通州公差,固安县主就在你们西山大营,阖府留下的就一个七旬老人,你们不留在西山大营守株待兔,等着县主,反而把棺材抬在这儿闹,是希望闹得个什么结果叫老人出来给你们磕头赔罪还是帮你们抬棺烧纸呀”
含钏话音刚落,跪着的老人抱着婴孩陡然放声哭了起来,“不是我们想闹是你们着实欺人太甚了我们三郎好好一个人在西山大营服役,谁知道昨儿个来告诉我们,人没了是被县主麾下的兵打死的那几个兵骄纵得很,直说背后是固安县主撑腰,还放话谁敢动他们西山大营的营头不敢动,我们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这可是草菅人命啊我们只想来求个公道”
老妇人老泪纵横,抱着婴童,朝含钏连磕三个响头,“您一看就是贵人娘娘,求求您高抬贵手甭欺负咱们这些个平头百姓了吧求求您给个公道吧”
老妇人话音刚落,便将手撑在孩子脑后,俯身朝曹家的墙撞过去,“老身以死求个公道”
含钏还没说话,小双儿“咻”的一下蹿了出去,一把将那老泼妇卡住。
含钏紧紧抿唇。
这就像一出好好彩排过的戏。
老妇负责哭,西山大营的“同袍”负责闹,其他的人负责敲边鼓。
一口一个“欺负”,一个一个“撑腰”,一口一个“草菅人命”
这分明就是想把曹家和固安县主钉死在仗势欺人的耻辱柱上
“啪”
含钏手一把拍在杌凳上,顺势站起了身,眼眸一扫,“如今日头渐大,请这位老夫人和婴孩去时鲜坐一坐,叫伙计上两盏清火解郁的冬瓜茶。”
含钏顿了顿,“事情能解决,不需要撞墙;事情若不能解决,撞墙也无用。老夫人您爱子心切,我明白,只是这胡同里我既站了出来,这事儿就一定会有着落,您再以死相逼,也捎带着疼惜疼惜怀里的孙儿吧”
胡同里看热闹的都觉得含钏说得有道理。
有好事者扯着嗓门道,“老夫人您先去歇歇吧这三十来个精壮汉子还在呢您吃不了亏”
小双儿和水芳一左一右把那老夫人夹起来,埋头朝“时鲜”走。
为首的顾二见这小娘子三两下功夫,又是拆人,又是放冰,反倒把民怨平息了不少,不由得有些着急,再上前一步,手一指,险些戳到含钏的脸上
含钏神色平和,眼神落在了此人黝黑粗壮的手背上,平心静气地抬起头来,朗声道,“要解决,咱们就好好说,您带着人抬着棺,捧着灵来围堵朝廷命官的府邸,知道的说你们想为兄弟亲眷讨一个公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特意在王府宗室门口闹事,意欲刺杀谋逆”
刺杀
谋逆
此罪当诛
顾二看这娘们嘴巴嘚吧嘚吧,心头火一下子被激了出来,无名火冲上天灵盖,手指头越发向前伸,险些戳到了含钏的脸
“滚你妈的谁呀把你们管事儿的男人叫出来爷们儿的事儿,你在这儿充什么大尾巴狼”
李三阳猛地冲了出来,一把将顾二撞开,挡在含钏身前,形成了一道人肉屏障。
李三阳高声叫道,“放肆这是秦王妃来人呀把此人扣了”
秦王妃
秦王妃竟然亲自出府解决此事
胡同中,众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