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铭示意他不要急,自己立即追了出去。
安国候与童儿新衣等人将李昭扶上床,着人去乾清宫请沈清鸣过来。
李汐一路奔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她不敢停下来,生怕一停下来思绪就会胡乱飘飞,就会想到那个可能。
凤铭到底是战场强将,虽上了年纪,体力丝毫不减,在迎春胡畔将李汐拦了下来,“公主若要再跑,倒不如给老臣一刀痛快的。”
凤铭一手拄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只手却不忘死死拉住李汐的衣袖。
李汐几下没有挣开,便放弃了,身子瘫软地坐在地上,看着迎春湖上几只天鹅细水。她苦笑,“为什么所有人都骗我?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凤铭看着她,无话可说,这是个年仅双十的女子,她的肩头还十分弱小,却被背负的太多了。
寒风拂来,今年第一场大雪,洋洋洒洒而至,落在那一袭紫金衣服上,慢慢汇聚成一团团白色,将她的裙裾淹没其中。
凤铭守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李汐看着大雪慢慢将自己身体掩埋,嘴角嗪笑,感受着丝丝凉意沁入心扉。
“老爷子,你回去吧。”李汐就坐在只剩下枝桠的迎春花中身子慢慢地躺了下去。
凤铭想着,无论如何要将她带回去,正要上前,身后脚步声传来,转头望去,正是凤尘。他看了看李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凤尘手里撑了一把红色的伞,映着一身玄衣,居高临下看着躺在雪地中的人,漠然地开口,“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李汐?”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风雪再大一点就能掩盖过去,但他的话,却比风雪还要冷,“你唯一的本事,就是逃吗?将所有的罪过都推给别人,自己一幅我没有错的样子,高高在上唯我独尊!”
“你说你为了炎夏牺牲,为了皇上牺牲,可你想过有多少人为你牺牲?皇上如今形同六岁的智力,为了你站在朝堂之上,一次次在你为难时站出来,你可察觉那个时候他身体的颤抖?三殿下拖着病弱的身子,将一切都自己背负。还有老头子,他那样一个热血的人,却甘愿留在京基只为护你无忧。安佑吊儿郎当,平时为你做了多少事?”
凤尘的话不快,也不慢,每提到一个人,他便看到那张面如死灰的脸有了一丝光亮。“新衣,幻樱他们为你牺牲了多少,难道这些人的牺牲,还抵不过你为炎夏的牺牲吗?”
“难道他们在你眼里,就该为你李汐牺牲吗?你李汐若但真那么伟大,为何现在要躺在这里?”陡然提高的声音,震得李汐睁开双眸,死死盯着凤尘瞧。
男子的话就似冰刺,比雪还冷三分。可那张脸上,却布满了心疼与怜惜,她看不懂,看不懂凤尘,看不懂任何人。甚至看不懂这个叫李汐的人。
她将双手张开在自己面前,看着上面被鲜血染红的血,有一瞬的诧异,自己是谁?为什么做这些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终于,她说话了,也流泪了,泪水杂着脸上的雪滑落,融化了更多的雪,“对不起。”
她用布满了鲜血的双手,慢慢地捂着脸,哭出了声。“对不起。”
她真的好累,努力了这么多年,皇兄的病情仍旧没有进展,曾经以为自己护着所有人,比所有人都坚强,原来是他们在护着怯弱的自己。一直以来,无法面对的是自己。
她在雪地中慢慢蜷起身子,紫金袍子里包裹了冰雪,冷透心扉。
凤尘上前,将她从雪堆中扶起,手中的伞给她,柔声说道:“你不是一个人。”
他将伞留下,人却转身离开,走的十分决绝,丝毫不拖泥带水。
李汐浑身已经没有感觉,红伞映照着她一身紫金的衣更加绚烂夺目。
李汐病了,高烧不退,沈清鸣日夜不歇在来仪居和水月别居之间奔波,这二人却谁也没有想要好起来。
凤尘自那日后,便再也没有入宫,新衣一面骂着他没良心,一面喂李汐喝药,一面又要担心水月别居那头的情况,真恨不得自己长出个三头六臂来。
朝中的大事,自然而然落在安佑身上,经常是一盏灯点到天亮,一日只休息三两时辰,又开始工作。
皇上病了,公主病了,连三殿下都病了,朝中大臣纷纷揣测,这天儿究竟是怎么了?幸好朝堂之上,有三老压制,总算是没有出错。
这一日,李汐终于是醒来,神智还不大清楚,就问皇上寻回来了吗?又问三哥哥的身子如何了?
新衣已经哭稀里哗啦,一面擦着鼻涕一面说道:“主子,你醒来就好了,奴婢生怕你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只要主子好了,皇上和殿下也不会有事的。”
李汐笑道:“你这妮子,我这还没死呢,就急着给我哭丧呢?”
“主子要真死了,奴婢就追到阴曹地府去,在下面也伺候主子。”
沈清鸣闻讯赶来,听了新衣的话,忍不住玩笑道:“公主才刚醒来,大人便诅咒着,不怕又把公主气晕了?”
新衣本不待见沈清鸣,可这次李汐重病,连太医院的老太医都束手无策,若非沈清鸣几日来的忙碌,只怕醒来无期。想到这里,她对沈清鸣的成见也少了几分,瘪瘪嘴不说话。
李汐抬首看看沈清鸣,见他满脸的疲惫,显然是许久不曾好好休息,歉然道:“有劳沈公子了。”
“公主客气了。”沈清鸣笑了笑,摆开用具给李汐号脉,“高烧已经退了,多注意休息便可。”
又叮嘱了新衣一些话,他又急急赶去水月别居。
半道上,却见李盈盈带着连星走来,二人一个照面行了礼,李盈盈便厉声问道:“你不是盼着他们兄妹死吗?为什么要救她?”
“医者本心。”沈清鸣风淡云轻道。
“医者本心?沈清鸣你这话也就能骗骗李汐这样的小女孩,可骗不了我,上次你不让我杀她,这次又这样不要命的相救,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李盈盈讥诮道。
沈清鸣眸子一寒,“沈某怎么会喜欢上杀父仇人。”
“你最好牢记这一点。”李盈盈话锋一转,看了看水月别居的方向,犹豫了几下,还是问道:“三殿下怎么样了?”
“他认定你是毒害他的凶手,你还这样在乎他?”沈清鸣嘲弄道。
“无所谓了,我就是喜欢他能怎样,就算他要杀了我,也无可厚非。”李盈盈凄凉道。
“枉你如此聪明,难道就不会想一想,毒杀皇子是重罪,他们若真有真凭实据,你父亲权利再大也无话可说。何况李昭与皇太妃是同时中毒,沈某看过当年皇太妃中毒的检验,若史官没有做手脚,他和皇太妃所中的毒,是一样的。”
李盈盈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若真如你所言,当年的事情,昭哥哥定然是知情的?”
“他是否知情我不知道,只有一点,他必定知道你是冤枉的。”沈清鸣说完,便往水月别居赶去。
“不会的,昭哥哥若知道我是冤枉的,怎么会不替我解释?”李盈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不敢相信那个一向对自己爱护有加的昭哥哥,竟然会冤枉自己!
身子微微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幸好连星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娘娘,这个沈清鸣的话,也不可尽信呐。”
“信又如何,不信有如何?”李盈盈更觉凄凉,如果连自己唯一的信任的人,都在设计害自己,这个人生还有什么好活的?
“若真是三皇子设计的,此事须得禀报王爷,定要给娘娘讨回一个公道。”连星愤愤说道。
“公道?”李盈盈冷笑一声,十年前父亲就信了他们的话,险些处死了自己,如今还会再信吗?他一心要辅佐李昭上位,即便知道这一切是他设计的,也未必肯帮着自己了。
“罢了。”她怅然地转身,左右她李盈盈在这宫里,也不过是个名义上的皇贵妃,而在家中,也不过是父亲手中可利用的一颗棋子。如今她也算是想通了,与其这样受人摆布,还不如为了自己,搏一把。
如此一思量,李盈盈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计划,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她要逃出去,离开皇宫,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去。哪怕粗茶淡饭,荆钗布裙也好过此刻受人摆弄。
“去来仪居。”
新衣已经将这两日所发生的事情与李汐说了一遍,她叹道:“辛苦安佑了。”
李汐生命无大碍,新衣又开了话匣子,“依奴婢之见,公主是该好好感谢小侯爷的,这些年来,小侯爷为了公主可做了不少事。不像那凤尘,公主病了这样些日子,却不见他来瞧过一眼的。最是凉薄说的便是他……”
新衣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见李汐面色一沉,她连忙住嘴。
李汐靠着床沿,鹅黄的锦衣抵不住寒,让新衣添了些炉火。她便想起了那日的事情,甚至此刻她还在恍惚着,那人但真是凤尘吗?
“皇贵妃娘娘,公主眼下不见客。”外头传来女侍为难的声音,李汐让新衣去看看。
新衣出门去,见李盈盈由连星陪着前来,“娘娘此刻前来,有何要事?”
“本宫要见公主。”李盈盈摆出自己皇贵妃的架势,冷冷地盯着新衣,在她开口之前打断她,“你用不着着急替你主子,且去问问你主子,要不要见我。”
自李盈盈的孩子没了后,就一直挺安静的,如今公主正病着,她这样盛气凌人前来,莫不是挑衅?心思一转,新衣施施然行了个万福,“实在不得巧,公主服了药正在睡觉,娘娘有什么要事可告知奴婢,待公主醒来,奴婢转达给公主。”
“本宫要说的事,只怕你区区一个丫头还不够格知晓。既然公主在休息,本宫就在这里候着她醒来。”李盈盈心中清楚,适才见沈清鸣从这里出去时眼中有神,可见李汐的好了的,才刚把完脉,不见得这样快就睡下了。
新衣一时间为难,蹙眉看着李盈盈。
李汐在里头听得清楚,不知道李盈盈这次又玩什么把戏,心道左右自己眼下还睡不着,见见她也是好的。如此一想,她将自己发丝弄乱,软声问道:“新衣,外头什么声音?”
听主子这样问,新衣便明白她是要见李盈盈,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门打开,在门边恭敬回道:“回主子,是皇贵妃来了。”
李盈盈上前去见礼,“听闻公主病中,妾身好生担心,如今得见公主安然,妾身这颗心,也就落下了。”
李汐心中挂念着诸事,不想与李盈盈废话,直截了当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再说这样虚伪的话,李盈盈,有什么话你直说罢。若只是来看我笑话的,出门不送。”
她干脆,李盈盈也没打算遮遮掩掩,不请自坐,看了一下在外堂弄药的几个丫头。
李汐会意,示意新衣将她们请出去,“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李盈盈挥挥手,让连星也出去,转眼瞧了新衣进来,莞尔一笑,“抱歉,你也不能听。”
李盈盈这般神秘,李汐眯着眼打量她,“新衣是我的贴身丫头,我的意思从来不隐瞒她。”
新衣露了笑脸,行至李汐身边站立,得意地看看李盈盈。
见李盈盈还没有说话的意思,李汐道:“皇贵妃既然没有说话的意思,就请回去吧。”
李盈盈这才说道:“我要你放我出宫,离开这里,随意去哪里都好。”
李汐一愣,没想到李盈盈会找自己帮忙,更没有想到她提出的请求竟然是这个?她笑,笑李盈盈的天真,也笑她的大胆。“只要你一日还是炎夏的皇贵妃,就得在这个地方待一日,由不得你选。”
“我讨厌这个地方。”李盈盈蹙眉说道,透过开启的窗户往外头望去,指着说道:“你看,这里一望出去,铜墙铁壁,根本就是一个笼子。”
“送你入这个笼子的,是你的父亲,即便本宫有意要放你,六皇叔会答应吗?你能逃出皇宫,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不成?”更多的时候,李汐也是同情李盈盈的,在亲生父亲眼中,她就是一颗棋子。
想到这里,她神色忽然一暗,脸上出现一抹自嘲的笑。现在的她,没有资格去同情李盈盈的,今日皇兄的态度,以及老爷子欲言又止的话,都表明了自己也是被父皇利用的。
而且,还是母妃以生命的代价。
她浅浅一笑,见李盈盈脸上也出现一抹悲凉,一时间竟不能分出真假,也不知是不是六皇叔借机试探自己的。“你这个忙本宫帮不了,你也最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汐平躺了身子,示意新衣送客。
李盈盈坐着没动,“这半月来,我去了乾清宫十次,魏子良皆是以皇上病体未愈,不能接见给大发了。”她见到李汐脸色一变,继续说道:“公主,皇上但真是病体未愈吗?”
李汐坐起,阴冷地看着她,“皇兄的事情,是不是与你有关?”
“是不是?”李汐挣扎着起身,踉跄着步子行到李盈盈跟前,“皇兄对你的情谊,你十分清楚,他也向来听你的话,这宫里唯一一个能够令皇兄悄无声息消失的人,就是你。”
李汐暗怪自己糊涂,一开始怎么没想到她?原因为她背负了十年冤屈,又是骤然失子,便疏于防范。
李盈盈仰首看着她,眼中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坚决,“现在,你是否还会放我出宫?”
“皇兄在哪里?”李汐强压住杀了李盈盈的52ggd.com,“皇兄若安然归来也罢,她若有任何闪失,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啧,李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仍旧是这个样子,丝毫没变。”李盈盈对李汐周周身的杀气毫不在意,气定神闲道:”“无论处在什么样的恶势,你气势上总不愿输人。”
李盈盈起身,看着李汐冷笑,“你还没有觉悟吗?现在的主动权是掌握在我手中的。”
李汐深吸几口气,刚才用力说话,已经令她体内不多的气力耗空,此刻已经是强撑着不倒下。
新衣会瞧事,上前将李汐扶回床上坐下,见她脸色苍白,忙将一旁的水递给她。
喝了一大口水,李汐才有力气继续说话,“说吧,你的要求是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了。”李盈盈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李汐虽然不待见自己,可向来注重承诺,只要她答应的事情,便不会反悔。届时自己出了这牢笼,哪里还管李铮的死活?
“那不可能。”李汐道:“我刚才说过了,你爹不会让你离开的。”
“一个死人,他留着也没用不是吗?何况我离开这里,对你也有好处的吧。”在来这里的路上,李盈盈早已经将一切算计好了。李铮已经从父亲手中逃脱,是生是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这却是她的好机会。一来两边都忙着寻找她,便会疏忽了自己,二来利用这个漏洞要挟李汐,一举两得。
李汐实在瞧不出李盈盈到底要做什么,“你的意思是,要诈死?”
“若只有我一人,定不成,有公主配合,就简单多了。这样一来,我离开了,父亲也寻不到你头上,届时只要你稍稍给他一点甜头,他也不会再追究了。”李盈盈笑吟吟道。
“李盈盈,究竟是我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你,还是岁月不饶人,让你在这深宫中,也学会了工于心计?”李汐不由感叹道。李盈盈的计策无疑是好的,只是就绑架皇兄这一点,就足够将她凌迟。
李盈盈望着李汐苦笑,“你忘了,当年我们四人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啊!”李汐仰头想了想,呢喃了一句,“那些东西,也就只能称之为梦了。”
她当然还记得,那个年纪的自己,一心想要嫁给似父皇这般伟大的人,而三皇兄的梦想,是要游历四方,皇兄的梦想是常伴母后左右。
而那个时候的李盈盈比她们都懂事,总是个李昭一起对两个小的格外照顾,李汐还曾取笑,说将来父皇肯定会给二人赐婚的。
如今十年时光匆匆过去,早已经是物非人非,当年的那些玩笑,也只能当做是玩笑了。
“可恨我还一直记着你的话,想着哪怕现在昭哥哥误会我也不要紧,终有一日,他会给我洗刷冤屈,然后如幼年时你说过的那样,骑着高头大马前来接我,直到圣旨下达的那一日。”李盈盈眼中慢慢积蓄起了泪花,“李汐,你知道吗?在接到圣旨的那一瞬,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杀了你,杀了亲手毁掉我的梦的你。”
“毁掉你梦的,不是我。”多余的话,李汐不愿在做解释,十年前的真相,一旦说出来,对她更加残酷。“李盈盈,我信你良知未泯,皇兄既然在你手上,我也就放心了。你要怎样做,我答应你。但是在你离开后,必须告诉我皇兄在哪里。”
没想到李汐答应的如此双狂,李盈盈怀疑地看了看李汐,随后想到她对李铮的感情,便再没有疑惑。
“明天夜里,甘露宫会有一场大火,而我葬身火海中。”李盈盈话就说到这里,起身离去。
“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吗?”李汐喃喃道,见新衣一幅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摇头笑道:“有什么话便说。”
新衣立即说道:“主子,皇贵妃绑架皇上,你还要放她离开吗?再则说了,老爷子也来了话,说有人在京基见过皇上,他一定会把皇上带回来的。”
李汐了然于胸:“皇兄不在李盈盈手上,多半是在六皇叔手中。”
“主子既然清楚,为何还要……”新衣不解。
“李盈盈之所以下这样的赌注,是因为她确实不想在宫里待,我也不愿她待在宫中,她离开,确实是一举两得。你适才说这两日六皇叔鲜少在外走动,廉亲王府的人都十分紧张,前头又有人见过皇兄,只怕皇兄已经从他们手中逃脱的缘故。”
新衣惊诧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才短短一刻钟时间,主子心里竟然想到了这样多的事情,自己却只能看到表面。
话虽然如此说,李汐紧蹙的眉头却丝毫没有舒展的,皇兄在六皇叔手中,到底性命还可保障。如今她一人流落在外,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