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汐眼神一暗,小月说的本是不错,上头几个兄长,便只有三皇兄与六皇兄真心实意对待自己,其余几个皇兄,只怕此刻都还在诅咒着自己呢。
“多少人羡慕王侯富贵,却不知他们的无可奈何,若是可以,我倒宁愿与你们这般,乡野田间,潇洒自在。”
小月闭口不言。
夜凉如水,只剩一轮圆月孤零零的挂在半空之中,窗外的树影微晃,静谧的夜中忽的轻轻传来一声脆响。
却是有人轻轻的推开李汐的房门,轻手轻脚的入了房内,站在床前,看着依旧熟睡的女子,黑暗中的一双眼明亮而有神,却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增援到,立诛!”心里却想着刚才信鸽送来的密信,没想到眼前这人真的是一国公主!
眼神微动,瞥了眼窗外清清凉凉的月光,一声叹息,替女子将被角掩好,又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李汐一觉睡到天命,听得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当是沈清鸣来了。她犹豫片刻,不知该如何与沈清鸣表明自己的心思。他淡薄名利,又深深厌恶侯门,皇宫那个地方,是比侯门还要可怖三分的所在,他会答应吗?
胡乱想着,敲门声起,门外传来沈清鸣温润的声音,“慕姑娘醒了吗?”
李汐回神,应了一声,将袍子套在身上,赶去开门。
她摔下崖来,衣袍早已经染血,小月的身子娇小,衣服也太小了。此刻她穿着沈清鸣的袍子,略显宽大,下摆拖在地上。
开了门,见沈清鸣脸色有些苍白,衣服上也多是污泥,李汐惊了一下,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沈公子这是?”
“你没事就好。”沈清鸣明显松了一口气,长长叹了一声,“姑娘这两日无事不要出门。”
不等李汐问话,沈清鸣便转而进了自己房间。
到底怎么了?今儿一早也不见小月,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早就把自己拖起来了。
正想着,却见小月从自己房间出来,也是一脸的疲倦,“慕姑娘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被她提醒,李汐才觉身子软软的,后颈处有些发酸,“大概落枕了。”
“小月替姑娘揉揉罢。”小月不由分说,拥着李汐进了屋,将她按着坐下,双手搭上李汐的肩膀,“姑娘可有请公子替令兄瞧病?”
李汐摇摇头,“还未开口,我瞧着沈公子今早很疲倦。”
“大概,是昨夜没睡好吧。”小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昨夜睡得好的,怕只有李汐了。
李汐眯了眯眼,隐去眼中精光,搭上小月微凉的手,“你也去休息罢,我没事。”
小月愣了一下,点点头,收起的掌心中,隐了两枚明晃晃的银针。她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屋子,在檐下咬咬牙,不甘心地瞧了瞧关上的房门,回了自己房间。
而在转角处,一角雪白的衣袂飘飞,隐去不见。
犹豫许久,李汐终于敲开了沈清鸣的房门。
“慕姑娘身子又不适了?”见李汐神色沉重,沈清鸣将她让进屋子去,拉开凳子请她坐下。
李汐却是银牙一咬,撩起下摆,双膝重重落在地上,垂首,“小女子实在眼拙,竟不知眼前便是大名鼎鼎的神医清莲。”
沈清鸣也是一愣,没料到自己身份会被她觉察出,更猜不到李汐为何如此。
“慕姑娘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你身子还未好全……”沈清鸣顾不得男女授受不清,伸手要将李汐扶起来。
李汐身子微微后仰,避开沈清鸣的手,急切道:“请沈公子听小女子说完,否则小女子长跪于此。”
这样的神情,沈清鸣见过太过。每一个求他的人,都是这样跪在地上,用同样着急恳切的声音,说着同样的话。
他悠悠一叹,俯身上前,双臂用力,强硬将李汐拉起来,“天大的事,起来再说。”
李汐原是个豪爽的人,依言起身,却仍是半低垂着头,坐下思量一番,方才缓缓地从头说起。
“公子与小月救下小女子,却从不问及身世。小女子确也有难言之隐,因此不敢相告。”
沈清鸣倒了杯茶,递给李汐,示意她慢慢说。
李汐捧着茶杯道谢,继续说道:“幼年家中遭变,兄长病重,非神医清莲无救。此次离家,便为寻找而来,却不曾想,沈公子便是神医清莲。”
“慕姑娘言重了,沈某医术简陋,神医清莲四字,不过旁人瞧得起,给的虚名罢了。”沈清鸣谦虚道。
“无论如何,恳请公子救家兄一命,小女子将感激不尽,无论公子要小女子付出任何代价,在所不惜。”知道沈清鸣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李汐便也开门见山。只是自己身份,终究是个隐患,唯有待他应下,再另作打算。
沈清鸣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坚定的眼神他很熟悉,却又觉得陌生。
他默着不搭话,李汐心中忐忑,不敢说话,静静等着他的答案。赶来千牛镇之前,她一直不敢想,若此行找不到神医清莲,若找到他却不肯答应自己,自己该怎么面对皇兄?
一声叹息溢出口,沈清鸣不知如何作答。
良久,他浅浅地应了一声:“好。”
听的沈清鸣的声音,李汐恍若隔世,身子一松,手中茶杯落在桌上,茶水溅了一身,却浑然不觉。
“谢谢!”再多的话,也不如这两个字,能表达李汐心中此刻的想法。她起身,朝沈清鸣深深作揖。
趁着李汐垂首的瞬间,沈清鸣眼中闪现一抹复杂的情绪。可在她抬首的一瞬,那双眸子又清凉如水,温润如玉。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糊涂,何况沈某与慕姑娘有缘。”沈清鸣淡淡一笑,示意李汐坐下,又问了些她兄长的病情。
门外,小月端着放有几碟小炒的托盘立在门边,精致的笑凝在嘴边,举起的手顿在半空许久,一直到酸麻了,也不曾放下。
远处山谷间,几声鸟啼将她思绪拉回,匆匆敲了敲房门,问道:“公子,小月给你送吃的来了。”
沈清鸣开门接过托盘,一脸坦然道:“慕姑娘也在我房中,便不用再送了。”
“公子,眼下天色尚早,还缺一味药,小月一人去采了也无妨。”小月扯着一抹神秘兮兮的笑,时不时探头看看里头的李汐。
沈清鸣点点头,进屋的时候,反手轻轻敲了敲她额头,“小小年纪,别胡思乱想。”
小月抚着额头吐舌,“公子知道小月想的什么?”
沈清鸣睨了她一眼,不再玩笑。
小月觉着无趣,与李汐打了招呼,转身去药庐背了竹篓,便往山外去了。
一直出了山谷,小月脸上的瞬间僵硬下来,朝着鸟叫声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将竹篓扔下,朝那个方向奔去。
峭壁下,黑色的身影负手而立,在夕阳的余晖中,寂静的有些肃杀。
小月身子娇小,在林间上下穿梭,脚尖轻点树梢,落在黑影后头。单膝落地,沉声唤了声:“主子。”
“主人的命令你应该收到了,李汐为何还活着?”黑衣男子声音虽然平淡,却令小月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李汐虽然病着,可警惕性极高,还未找到下手的机会。”小月声音中几不可见的颤抖,可见她对眼前人有多惧怕。
“这也难怪,那个女人能够走到今日,绝非偶然。”黑衣人转身,伸手将小月扶起,交于她一管迷烟,“这是迷迭香,今夜务必得手,我会在外接应。”
小月眼神一暗,将迷迭香接过,仔细收在怀中,“小月明白。”
“一件工具一旦失去了她的利用价值,便毫无用处。小月,你是我造就最好的一件工具,不要让我亲手毁了你。”
黑衣人临走的话,重重砸在小月身上。她身子摇晃几下,倒在地上,满脸凄楚地看着自己双手。
跟在那个慈悲心肠的人身边久了,竟会天真地以为,自己也是那般的人。却从未想着,这双手,早就布满了血腥。
月上柳梢头,小月才背着竹篓,映着轻轻浅浅的月光,回了竹屋。
李汐早已经睡下,沈清鸣的屋子也已经熄了灯。
小月轻手轻脚将背上的竹篓放下,摸了摸怀中的迷迭香,从腋下取出一柄三尺长的匕首。
月色冷冷地映着匕首的寒光,在小月脸上闪出一道狠厉。她咬咬牙,看着不远处几条接近的黑影,矮身到李汐窗前。
确定里头的人已经入睡,小月取出纱巾拂面,释放迷迭香。
待香味逐渐扩散,小月轻手轻脚至门边,以匕首撬开房门,来到李汐床前。
窗外微弱的月光照着床上睡得正熟的人,紧蹙的眉头显示她睡得并不安稳。
小月手中的匕首,举起又落下,落下又举起。如此反复几次,窗外传来两声急促的鸟鸣,显示主人已经等得不耐烦。
她咬咬牙,轻声道:“李汐,我本无意伤你,要怪,就怪你这辈子投错了胎,身在皇家。”言罢,手起,匕首落下。
匕首的反光一晃,李汐猛然挣开眼。眼见寒光闪闪,直直朝自己心脏细刺下,本能要闪开。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玲珑匕首即将落在自己心口。
没料到了李汐突然醒来,小月微微一怔,匕首迟疑了一下,在那双眼的注视下,匕首生生偏了轨迹,划过李汐的脸颊,定在竹床上。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死亡,李汐登时惊出一一身冷汗,直愣愣地盯着那双眼,“六叔终究是不放过我。”
小月身子一震,愣了片刻,听得窗外鸟鸣声大作,颤抖着手举起匕首,呢喃一句“对不起”,再次朝李汐刺去。
李汐暗想这次但真完了,这些人既然找到了这里,沈清鸣和小月会不会也遭了毒手?
正想着,身子被人猛地拉扯一下,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睁眼,却见沈清鸣一脸凝重的神情,抱着自己撞开房门,飞奔出去。
匕首穿透竹床,床上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小月一愣,看着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带着李汐掠出房间,本能惊呼一声不好,紧跟着也跃了出去。
却见沈清鸣抱着李汐,被埋伏在外的黑衣人团团围住,二人脸色都十分沉重。
李汐身子无力,被沈清鸣死死护在怀里,一双臂膀勒的她胳膊生疼,胸口的旧伤也牵引着发作起来。
她环视一周,身陷重围,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紧紧抓着沈清鸣的臂膀,“小月呢?小月在哪里?”
沈清鸣示意她稍安勿躁,视线透过重重包围,落在倚门而立的蒙面女子身上,淡淡道一句:“她很好。”
黑衣人慢慢将包围圈缩小,李汐被沈清鸣护着步步后退,夜晚的风还是微有些凉意,透过一层薄薄的单衣,不禁起了一身疙瘩。
沈清鸣将身上的月白袍子裹在她身上,双眼如炬,死死盯着女子。
“杀。”随着一声冷冷的命令,黑衣人群起而攻,手中的刀如猛兽一般朝二人扑去。
沈清鸣一手搂着李汐,身形几下晃动,避开锋芒,见招拆招。
李汐额头冷汗涔涔,瞧得出,沈清鸣虽然会几下功夫,却不是精于此道的人,只怕撑不过半刻。自己身中迷药全身无力,难道但真要葬身在此?
她正想着,随着头顶传来的一阵闷哼声,一道血箭在月色下洒在一旁的草丛上,十分刺眼。
抬首望去,沈清鸣左臂已经裂开一条口子,鲜红的血染透了白色的衣。
“你怎么样?”李汐担忧问道,可恨自己失了谨慎,才连累了他的。
沈清鸣却并未多话,一边勉强应付着黑衣人,一边护着她后退。
小月在门站了许久,眸子里的光就如半空中的月,冷冷清清,变换难测。
一直到,黑衣精装的蒙面男子出现,她眼中多了一丝恐惧。公子应付这些黑衣人已经吃力,若是主子出手,必死无疑。
还未来得及细想,一个转念间,身子已经窜出,手中匕首连连翻转,朝沈清鸣身上招呼。
虽然招招致命狠毒,却又处处手下留情。
周围的黑衣人见女子参上,皆停了动作,静静看着。
对付小月一人,比起对付一群黑衣人,可是要吃力的多。沈清鸣早已经汗如雨下,随手捡来的木枝上,还有丝丝血迹。
李汐有了些许的力气,从沈清鸣怀中挣脱而出,瞧着面纱上的那双眼有些熟悉,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听沈清鸣轻声道:“我缠住他们,你看准机会就跑,上了官道,就有救了。”
“那你呢?”李汐心中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