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皇后只有盈盈。”李铮就这样淡淡的一句话,便不再多说。
李汐心中一叹,若皇兄知道李盈盈曾经对他所做的一切,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她吗?现在的皇兄虽然智力已经恢复,可脾气秉性完全变了个样,这十年间的记忆也没了。
立李盈盈为后,安国候与凤铭自然不答应,而李权说李盈盈是他的女儿,不方便表态。李铮又坚决要立李盈盈为后,此事便僵了下来,容后再议。
三老皆没有达到心愿,各自离去,李铮看了一会子折子,便厌烦了,将满殿的折子扔给李汐,自己回了乾清宫。
空寂的勤政殿中,李汐从来没有如此无力过,她慢慢地跌坐在地上,皇兄这个样子,真的能够将摄政大权放心地交给他吗?
新衣扶了她起来,安慰道:“主子,皇上只是一时间被迷惑了,他会想通的。”
“新衣,我不知道是该庆幸多一点,还是该悲哀多一点。”李汐趁着新衣的手起来,苦笑着说道。
她盼这一天盼了整整十年,可如今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她反而希望,这一天永远也不要来。
新衣不知如何说,主子的心思她都懂,可却帮不上任何忙。
“看李依依今儿个面色实在难看,去饮泉宫罢。”李汐叹口气,如今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依依中了暑气,回宫后便窝在榻上,请了太医来瞧过,只说好好休息便可。
采翠一面数落着皇贵妃的不是,言语中又捎带着说李依依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一个小丫头口无遮难,直到李汐来到她身后,浑然不知。
新衣轻咳一声,惊得采翠回神,慌忙下跪。她才略微不悦道:“奴才就是奴才,哪里轮到你说主子不是的,掌嘴。”
采翠有些不服,视线内出现一双凤云长靴,抬首一看,对上李汐漠然的眼神,骇然地低下头,一个劲掌嘴。
李汐没有理会她,进了里间去。
李依依正自个儿探手拿案上的茶,见李汐进来,慌忙下了榻来,行了个万福,“妾身染病之躯,恐怕传染了公主,公主还是快快离去罢。”
李汐亲昵地将她扶起,淡然一笑,“你好生将养着,我身子没那么娇贵。”
李依依知道她是真心关心自己,心中一暖,眼泪竟是盈眶而下。
“前几日的事情,本宫都听说了,你受了委屈。只是这后宫的事由皇贵妃执掌,本宫也不好说话,今后你小心些提防着,本宫会让皇上下一道折子,就说你身子不适,免了你的请安。”李汐于心不忍,终究还是没有护的她的安全。
“妾身知道公主也有难处,入宫前妾身便已经想过了,比起从前受过的屈辱,这一点委屈,本不算什么。”李依依道。
话是说,可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只怕伤心之处不再此,而在皇兄对她的态度。
李汐的嘴一向是最厉害的,她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依依对皇兄的感情不言而喻,可如今的皇兄,连自己这个皇妹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这个曾经他视若己命的女子吗?
李汐心中有顾虑,李依依心中同样有,犹豫片刻,她低声说道:“公主可信妾身并未得罪皇贵妃。”
“本宫信你。”李汐毫不犹豫道,李依依并非愚笨之人,也不是善妒之辈,自然知道在后宫中以和为贵,这皇贵妃更是得罪不得。
只是李盈盈会对她下手,这一点倒是出乎了李汐的意料。
“那日妾身折回去,因听到皇贵妃与神医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才被皇贵妃关了禁闭。”
李汐看的出,李依依说出这段话需要勇气,她也断无陷害李盈盈的理由,若说报复,那她也笨了。
“你好生歇着,本宫先回去了。”李汐不置可否,示意李盈盈不必多礼,带着新衣离去。
出了门,见那丫头还跪在地上掌嘴,嘴角已经沁出丝丝血丝。李汐示意她停下,“有胆量坏了宫里的规矩,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倒是下的起手,好好照顾你家小主,若有半点闪失,本宫唯你是问。”
采翠早已经吓得没了胆,连连叩头谢恩。
因是走路来的,李汐与新衣又要走回去,已经进了傍晚,夕阳西沉,天边朝霞灿烂夺目,连带整个皇宫也变得璀璨绚烂。李汐还穿着摄政服,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开屏的孔雀在宫灯的映照下失去了往日的神气,有一丝孤寂落在上头。
宫灯拉长二人的身影,一路上不断有人请安跪安,李汐皆未理会,沉寂在自己思绪中。
忽然听得新衣咦了一声,她抬首,正看到一抹白衣从小道上转入大道,上前来抱拳为礼,“公主晚好。”
李汐颔首回应,见沈清鸣袍裾上沾染了不少的露珠,显然是出来多时。腰间又有挂有药箱,此处乃大道,通向不同的地方,而要他带着药箱去的,只有一个地方。心里已经猜了大概,李汐笑问道:“这么晚了,沈公子还要去何处?”
“皇贵妃身子不适,沈某正要去为她看脉。”沈清鸣温柔道。
李汐皱了皱眉头,“底下的人也太不懂事,前头皇贵妃因有了身子才劳烦沈公子照看,如今不过寻常小病,太医院的太医便能看好,怎么还要劳烦沈公子?”
新衣立即道:“奴婢这就着人去请太医院的太医来。”
沈清鸣忙叫住新衣,“姑娘有所不知,皇上已经下了令,要沈某负责皇贵妃的身体安康,太医院的太医皇贵妃不肯用。”
李汐哑然,若说前头李盈盈是因为腹中的胎儿,才要沈清鸣去看胎,那么现在为什么不肯用太医院的太医?若自己记得没错,太医院有不少人都是六皇叔的人。心中奇怪,李汐表面不动声色,歉然道:“既然是皇上和皇贵妃的意思,就有劳沈公子了。”
“举手之劳。”沈清鸣淡然一句,正要告辞离去,想到了什么,“沈某有一事想请教公主,又怕顶撞了皇上。”
一听是关于皇兄的,李汐罢罢手道:“沈公子但说无妨。”
沈清鸣道:“因沈某着手恢复皇上智力,利用药物强行将他的闭塞的大脑打开,虽然有了成效,却无法让皇上找回这十年间的记忆。”微顿一下,他深深作揖,“沈某瞧着,之前的皇上虽然智力上有缺陷,却不失为一个仁义爱国的好君主。可自从皇上的病情恢复之后,似乎变了一个人。”
不用他说,李汐早就察觉到了,她一直没有勇气求证,如今沈清鸣亲口说出来,她才感觉那个皇兄,是但真变了。
“沈公子认为,这有哪些方面的原因?”她不敢去想这个问题,怕那个自己一直要保护的皇兄,有朝一日会变成成这个样子。
“原因有两点,第一是天性使然,第二只怕与皇上的记忆有关,事到如今,只能唤醒皇上的记忆。”沈清鸣道。
李汐退后两步,强作镇定道:“这一点,还要劳烦神医。”
“这是沈某应该做的。”
辞别沈清鸣,李汐心中更是难受,远远的瞧见了凤尘立在来仪居门前,深吸一口气,换了一脸笑上去,“朝赏日出暮赏霞,驸马好雅致。”
凤尘转头看着她,就那样盯着不说话,一直盯得李汐脸上的笑意逐渐退去,换了一脸无措。
“你的喜怒哀乐,都不必在我面前伪装。”凤尘去握着他的手,“我说过会一直站在你身后,可以毫不顾忌倒下来。”
李汐吸吸鼻头,强装强势,“谁会倒下来?”
凤尘忽略她脸上的倔强,拉着她进了来仪居,“皇后的事,老头子都和我说了,看皇上的意思,是要立李盈盈为后了。”
二人在八仙桌前坐下,女侍上了菜便下去,只留下新衣在一旁候着。
李汐看着满桌的佳肴却没有食欲,让新衣端了一盅消暑的酸梅汤来,一边饮着,一边说起了自己的顾虑。
“你所担心的是,将来李权会控制太子?”凤尘认真地听完,一语道破李汐的想法,他搁下筷子,认真地分析道:“皇后一位关乎国体,眼下看来李盈盈是最佳人选。至于太子究竟立谁,这是将来的事,谁也无法料定。你又何必自寻烦恼?何况如今皇上病情已经全好,李权也无法利用太子控制朝政。”
凤尘的话虽有道理,李汐却仍旧放心不下,“眼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兄,适才与沈清鸣谈过,皇兄的智力虽然恢复,可脾气秉性却变了个人,长此久往,这炎夏万不能交到他手中。”
“皇上的秉性定不会如此,或许是受了药物影响。”凤尘这样说着,眸子深处却有掩不去的担忧,幸好李汐喝汤去了。
“今夜我出趟宫。”见李汐没有食欲,凤尘也没吃多少,便令人撤了下去。
“去做什么?”李汐脱口问道,待反应过来,面色一红,“你去吧。”
“若你不着急睡,就等我回来。”凤尘隔着桌子俯身在李汐耳边低语,瞧她脸色又红了三分,得意地扬长而去。
凤尘一走,李汐心中难安,让新衣去将魏子良找来。
甘露宫。
“娘娘只是染了一些暑气,旁的并无大碍。”沈清鸣照例给李盈盈把完脉。
李盈盈罢罢手,连星便将屋子里的人都清了出去,她才从帘子里头出来,皱着眉头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不是说了今后都和皇上一起来,万一李汐怀疑到我们头上怎么办,到时候就全完了。”
看着眼前这人再没有平素的威仪,沈清鸣神情淡漠,声音也没有感情,“当初是你自己要留在宫里帮我的,现在害怕了?”
“我当然害怕,一旦此事被揭发,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你是孤家寡人一个,我李家可有成百上千的性命。”李盈盈咬牙低吼,她从来没想到沈清鸣的计划会这样的疯狂,“你当初答应我,只要唤醒李铮的记忆就可,如今你竟然控制了他!”
李盈盈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颤抖起来,沈清鸣这个人,太可怕了。今日他能够控制李铮,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被他控制了。
沈清鸣凉凉一笑,有些凄楚地说道:“我成了孤家寡人,还不是你们李家害的,你放心,李家九族也包括那兄妹二人。”
李盈盈颓然地坐下,她忽然间有些后悔了,此时的沈清鸣什么都不怕,只怕爹手中的那一点把柄,也对他构不成威胁了。“沈清鸣,我们收手好不好,就算你杀了他们兄妹二人,你的家人也回不来了。何况他们不是早就平反了吗?十年前就平反了,秦将军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你觉得他看到你现在这样,会安心吗?”
沈清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爹这一生刚正不阿光明磊落,定不会甘愿就此看到凶手逍遥法外。李汐自诩清高,十年前还不是造就了那桩冤案?只要我一直追查下去,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的。”他看着李盈盈阴测测地笑,“你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痛,怎么会明白。”
李盈盈放弃了继续劝说的念头,如今自己已经回不了头,若是不帮沈清鸣,他有千万种方法杀了自己。
“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深吸一口气,李盈盈理了理衣襟,那一股子傲气慢慢归位。
“明晚,我要你歇在乾清宫,助我一臂之力。”沈清鸣脸上的狠厉在一瞬被笑容盖住,他的话,却令李盈盈再次颤抖,“要想唤醒李铮的记忆,只有催眠他。”
“你现在已经把他变得人不人了,还要怎样对付他?”李盈盈强压着心中的一丝奔溃,用一贯的傲气来掩饰自己的害怕。
“你放心,催眠只是令他进入自己内心最深的地方,十年前那样惨痛的经历,必定会成为他永生难忘的记忆。我相信,在他心底的某一处,一定藏着这个秘密。”见李盈盈脸色变得惨白,沈清鸣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不会对他造成伤害的。”
“但真?”李盈盈将信将疑,看到他如此阴狠的一面,还能再信任他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清鸣反问。
李盈盈惊愕,是啊,他从来没有骗过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凉凉一笑,她应了下来,“你说过不会伤了李铮性命。”
“恩。”沈清鸣悠悠应了一声,拎起药箱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