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兰青言撒腿就跑,安佑忍不住笑了出声,待他没影。认真地看着凤尘:“兰青言所言属实,这事你须得好好处理。”
微微一顿,他意味深长道:“在公主回来之前。”
凤尘拿起一章折子,听闻此话翻动的手一顿,“看来你是有些闲,这些折子你都阅了吧,免得你无聊闲出病来。”
安佑一头黑线的看着凤尘潇洒离开的背影,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不由哀叹一声,“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公主虽然信你,可女人的嫉妒心一旦烧起来,可非同寻常的。”
知道他的关心是出于真心,凤尘柔和地笑了笑,“你放心,那女子不过一番胡闹,过两天也就去了。”
他稍稍垂首,隐下眸子中的担忧。
安佑垂首看折子,老神在在道:“你其实不放心的,是沈清鸣罢。”
被一语戳中心事,凤尘倒也不恼,只是翻转着手中的折子,随意翻开看了一眼,又合上放在一旁,“皇上不在宫中,我也回凤府去了。”
安佑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兰青言走了,你但真把我一人留在此处?”
凤尘微微抬首,嬉笑道:“左右凤某在此帮不上什么忙。”他说着搁下手中的折子,将折子扔在案上,“这个本棘手,我先去探个究竟,你暂且压着。”
安佑拿起折子一看,脸色稍变,抬首看了看凤尘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夜色朦胧,月也暗淡无光。
李汐早早歇下,沈清鸣却待他们安睡后,一人偷偷出了客栈,来到离小镇不远的一间破庙。
破庙中早有人等候,漆黑的斗篷掩盖其形貌,甚至辨不清男女。
“我不是警告过你,轻易不许来见我的。”沈清鸣脸色有些冷清,语气中也充满了责备。
“可我忍不了。”那人转身便抱住了沈清鸣,清脆的女声透着丝丝浓情蜜意,“沈大哥,我好想你。”
沈清鸣本欲推开她,手伸到一半,却立即停了下来,改为轻轻拍着女子的肩膀安慰道:“凤尘与公主不睦,你功不可没,我答应你,这件事情结束,我们便远走高飞。”
“这是真的吗?”女子声音中显然有些不信,“沈大哥,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的安危,生怕你出什么事,宫里是怎样的虎狼之地,你……”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自有分寸。这附近有禁军,你快些回去吧。”沈清鸣打断女子的话,眉宇间的一丝不耐烦被很好地隐藏在黑暗中。
女子再不舍,也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
沈清鸣看过四下无人,方才离开了破庙。
天色还未大亮,李汐一行人来到了位于京基十里外的悬崖边。
时隔十几年,李汐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十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就那样一遍遍回荡在她的脑海中,面色稍稍发白。
“汐儿……”李铮因记忆缺失,并不知道那日的危险,可瞧着李汐霎然变白的脸,也知晓其中厉害。他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李汐的手,要给她一丝安慰。
李汐轻笑一声,示意他无需担心,反而安慰他,“倒是皇兄,若实在太痛苦,我们立即回去。”
李铮却一脸坚决,“朕既然下定决心来了,就不会退缩,过去的痛苦,一直是汐儿独自承受着,如今,这痛苦,朕与你一同担着。”
李汐看了看他,心中是既感动又苦涩,如果可以,她宁愿李铮永远也不要恢复起记忆。
在魏子良的护佑下,李铮慢慢上了山崖,李汐则要下崖下去看看。
看着李铮一往无前的身影,李汐眼中的担忧渐渐化为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唤了新衣过来,“我们到下面去看看。”
“主子,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何况当时军队有仔细搜查,即便有线索留下,也早就消失了。”见李汐脸色微微泛白,新衣劝说道。
李汐道:“不下去看看,怎么知道?”她又看了看幻樱,想了一下,道:“幻樱,你留在上面接应皇兄。”
幻樱点头,沈清鸣含笑道:“沈某一介布儒,要下到悬崖下面,只怕还得费些时候,也留在这里吧。”
李汐深深地看了沈清鸣一眼,再看幻樱仍旧面如表情,压下心中的担忧,点点头。
临走,李汐频频回头,看了好几眼,新衣拉了她道:“幻樱自有分寸,主子又何必担心?”
“我这心里总不踏实,幻樱平素虽然要强,可在感情这方便,她到底还是个女孩子。沈清鸣那般温柔的人,最能打动她的心,若但真陷进去,两情相悦固然极好,若不然,即便将来寻到一个对她好的人,沈清鸣也会被她放在心底。”李汐喟叹一声,随后又道:“罢了,眼下皇兄的事情要紧。”
目送李汐二人离开,幻樱眸色复杂,隐在面纱后的面色慢慢苍白起来。
九月的天气,日头已经渐渐失去了温度,风中带着些许的凉意。她却仍旧穿了那一袭黑色的精装,只是在袖口与领口处镶了一个毛领。
沈清鸣一身白袍,立在她身边,一黑一白相互映衬,谁也没有说话。
忽的,幻樱一声轻轻的咳嗽,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宁静。
“女孩子的身子,到底薄弱些,幻樱大人虽是习武的人,也穿的忒少了。”沈清鸣说着,解下披在外头的袍子,给幻樱披上。
“啪。”幻樱却伸手打开,退后几步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不要再惺惺作态。”
沈清鸣不解,幻樱的力道不轻,那一巴掌打在手上,却不痛不痒。他笑了笑,“大人这是怎么了,似乎对沈某有些误会?”
“误会?”一声冷笑,幻樱将配在腰间的长剑抽出,直指沈清鸣咽喉,“沈清鸣,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从你入宫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盯着你。只是你一直隐藏的太好,好到公主已经完全信任你。”
“大人这话,沈某不甚明白。”沈清鸣脸上的表情微变,不过片刻又恢复了那盈盈笑意,锦缎织就的袍子,盖住那双慢慢握紧的手。
那笑意三分温暖三分凉,与幻樱一脸漠然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微风拂来,冷锋微动,二人发丝在空中浮动。
“你设计让公主与驸马爷失和,究竟有何目的?”一向冷漠如幻樱,此刻声音中也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这个高傲清孤的女子,曾经有一刻,她的心被融化了。
“在大人心中,沈某就是工于心计的阴险小人?”面上含笑,沈清鸣抬起脚步,缓缓走向女子。心里在急剧的翻涌,李汐之所以不相信凤尘的话,是因为她觉得凤尘在嫉妒自己。但幻樱不同,她就似李汐的眼睛,盯着所有李汐看不见的东西。一旦她也这样说,李汐还会相信自己吗?
沈清鸣每前进一步,幻樱便后退一步,直至身子抵在一颗大树上,她才吼道:“不许再过来。”
这个握了十几年剑的女子,此刻,拿剑的双手,却在瑟瑟的发抖。她不想承认自己内心的恐惧与失望,更不想看到公主受到伤寒。
“大人在害怕什么?”沈清鸣但真停住了脚步,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幻樱看,“大人若怀疑沈某对公主不利,大可一剑杀了沈某便是。你的武功,可在沈某之上。”
面对那张笑的温文尔雅的脸,幻樱再次捏紧了手中的软剑,深深呼吸一口冷气,令自己稍微清醒,才咬牙道:“昨夜在破庙与你见面的女子是谁?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幻樱做事一向冷酷,她手下女策兵注重的是情报,但凡有人对李汐不利,会第一时间掌握证据,然后一举将其击溃。像这样当面质问,而且还是在没有丝毫把握的情况下,绝对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含笑看了她许久,沈清鸣方才敛起笑意,眸子里渐渐晕散开一抹淡淡的悲凉,“从小失去至亲的那种痛苦,大人可懂?”
身子微颤,幻樱的双瞳陡然收紧,里面亦有悲凉闪过。自她记事起,整个人生便只有李汐与一把软剑,再无其他。或许新衣可算作她的知己,却不是知心的。
沈清鸣慢慢转身,遥遥望着李铮与魏子良翻过险峻的山峰,身影隐去。默了片刻,他眼中寒光渐渐聚拢,往悬崖边走去,嘴角勾着一抹阴冷的笑,“当年就是在这里,我爹拼死护着皇上的时候,却不知道,先帝早已经下令屠杀他满门。”
“你是……”看着那一抹雪白的影,幻樱的脸上出现一抹惊诧,不可置信道:“你是秦家的后人?”
片刻之后,她往退了数步,“不可能,秦家的后人尽数死光,而且秦傲的膝下无子。”她恍惚着又想到了什么,“莫非……”
“不错,我便是秦傲的独子,只因自小体弱多病,被一游方道士收去,方才捡回一条性命。”沈清鸣转身,将女子满脸的惊诧收入眼中,冷笑道:“怎么,幻樱大人不是早就怀疑沈某了么?如今你心中疑惑已解,还不将我这个漏网之鱼杀了灭口,好掩盖十年前的真相?”
“不……”幻樱本能地后退,渐渐失去了勇气,软剑垂下,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她垂首,不敢看沈清鸣的脸,那表情如此陌生,再不是当初她救下的那人。如果沈清鸣但真是秦家遗孤,那么发生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这一切也就说的过去了。
可他的目的是什么?“十年前的旧案,先帝与公主都已经为秦将军翻案,他们在天之灵也得到了安息,你到底还在谋算什么?”
“安息?”面色乍然冰冷,沈清鸣的话中充满了嘲讽,“几百条性命,不过一道罪己诏就想要赎罪?皇帝的命是命,我秦家的人就不是人了?”
他向前迈进一步,幻樱便后退一步,二人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直到沈清鸣慢慢拾起幻樱落在地上的长剑,左手轻抚刀锋,冷笑道:“当然,这些年来死在你剑下的人不计其数,人命在你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
三尺软锋在日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令幻樱一瞬迷了眼,也令她彻底清醒过来。
从一开始遇到公主,再遇到自己,或许这一切本就是他谋划的阴谋,当初追查小月时她就有所怀疑,只因沈清鸣的身份混淆,才丢开手。如今细细想来,所有人都被这个妙手回春的男子,玩弄在股掌之间。她全身心地戒备着,咬牙道:“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收手?”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话,沈清鸣忽然就那样笑了起来,嘴角的勾着,眉梢上挑,笑的很开心,也很讽刺,“我苦心谋划了这么久,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知道家族灭门的真相,让李汐和那个皇帝,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认真的赎罪。你现在叫我收手?”
“与公主又何干?事情发生的时候,公主不过十岁,先帝早已经仙逝,你又何必执着仇恨?世人皆称你为浊世清莲,为什么你偏要一意孤行,将自己扔进死胡同?”幻樱全身心戒备着往沈清鸣身边移动,负在腰后的右手中捏了三枚柳叶飞刀。
沈清鸣既然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或许连他的武力都隐藏了,她不得不谨慎小心。
幻樱与沈清鸣僵持着,而李汐与新衣已经下到崖下。
悬崖下是一片草地,此刻已经入了秋,入眼皆是一片凄凉惨淡景象。靠近崖边是嶙峋的乱石,杂草重生,令人找不到半点十年前的痕迹。
山路陡峭崎岖,即便李汐二人皆是习武之人,仍旧走的小心翼翼。
自出事以来,李汐再没有回到这里,也没有到下面来过,只因为不敢面对。她立在崖底一块平坦的巨大石块上,往上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什除了雾气什么也看不到。
新衣四下看过,面色微微凝重,“此处一片乱石,皇上与秦将军定不是从这里掉落。”
李汐点点头,朝前望了望,道:“我们往前去看看。”
二人行了片刻时辰,见前方是一片荒芜的沙漠,临近崖底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沙坑,四面散落着风化的动物骨头。
李汐上前查询一番,起身遥遥望向上面,见此处的悬崖是斜的,且崖上石块平坦,叹了口气,“想来皇兄当年便是从此处掉落,十年前这里还是个湖泊,他们掉下来后,恰好落在里面,捡回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