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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碎玦(二)
    在盛长宁有记忆起,那块两指宽的白玉就系在细细的红绳上,一直挂在她的脖颈上了。



    那时,她总爱扯着红绳,还会去问兄长,这玉怎么那么小?怎么旁人都是腰间佩玉,她是戴在脖子上?



    兄长只嘻嘻笑着,并不答话。



    直至她有一日她同宫人们玩闹间,脖间系着的玉不慎飞甩起来,砸在盛长宁摇摇欲坠的乳齿上,那玉硬得出奇,拿下来看倒是无碍,只是……她的牙却被生生嗑了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哭。



    眼泪伴着血一块儿流下,吓得周边照看她的宫人皆匍匐嗑下头,庆嬷嬷匆匆赶来,心疼地抱起她来哄着。



    回了长宁宫,她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怨气撒在脖子上的玉身上,一把扯下红绳使了劲地摔在地上。



    盛长宁犹记得,那时,庆嬷嬷惊慌不已,顾不得再哄耍了小脾气的她,连连叫唤着去捡玉。



    紧接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重重地甩在她的脸上。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兄长气极的面孔近在咫尺,她眼泪都忘了落下。



    “你怎么能摔玉?!”



    盛长宁听见他愤声斥问,劈手从嬷嬷怀中夺过了玉,可那玉,她看得清清楚楚,分明一点都未碎。



    她茫然着,又委屈。



    凭什么人人都为了件死物来欺负她?



    下一刻,她又转为了诧异,因为父皇同样给了兄长一巴掌,那一掌打得结结实实,迫使兄长一下子偏了头去。



    盛长宁心急地要过去求情,庆嬷嬷却轻压着她的肩,又摇了摇头。



    那是叫她别去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



    父皇的神情一如往常,平静极了,可他就是一巴掌让兄长跪了下去,他甚至一句话都没说便离去了,可兄长却在她的宫门前跪了整整一日。



    直至后来,她才明白。



    才明白为何父皇和兄长,在那日都异常激进。



    玉是早逝的母后的贴身之物,可盛长宁从未见过这位在旁人口中,是如仙子般温婉的母后。



    因为母后死的那年,是盛长宁的诞辰,是母后生下来就衔着的白玉碎裂之日。



    后来,一分为二的白玉被玉琢师重新修复,父皇把玉给了她和兄长。



    自此,兄长将缺了半角的白玉系在腰间,从未离身。



    ………………



    属于盛长清的赏赐,隔日就降旨了潇湘阁。



    来的内侍是那日在罄北殿瞧不起盛长宁的小李子,只是这时候他倒没了昨日的高高在上。



    一脸的恭敬讨好,“原是公主殿下,昨个儿奴才实在是看走了眼,该死,该死!”



    盛长宁掀起眼皮来看他,笑了下:“是该死。”



    随着她这话落下,气氛有些滞凝,小李子抹了抹额间的细汗,只觉得这汗都是莫名带着冷意的。



    他哪里知道,分明昨日还在宫中籍籍无名的五公主,不过见了陛下一面,就得了如此隆恩……



    “本宫不过玩笑话,李公公不会当真了罢?”盛长宁嗤地笑出声来,接着她又屈了腿窝跪下在地,“长清接旨。”



    小李子哆嗦地撑起假笑,连连附和了声,才开始心有余悸地颁读旨意。



    盛长清是先帝之女,未婚嫁前在宫中的地位,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一些小鱼小虾在她眼前作妖才是。



    听完一连串的珠宝玛瑙与绫罗绸缎,盛长宁又伏下头去,元儿小心翼翼地跪在她身后,跟随着她的动作一齐应和:“谢陛下恩典。”



    “奉宁公主快些起来,当真是折煞奴才了!”小李子战战兢兢地将人扶起来。



    一转眼间,这主儿就从一介宫人都能随意欺辱的挂名公主,到有了封号和恩赐的主儿,他昨日还那般冲人言语,他哪里能不心惊?



    在盛长宁似笑非笑的神情下,他慌忙从怀中掂量出了一袋儿锦囊,又连忙塞至元儿手中,冲盛长宁躬下身。



    “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只当昨日奴才的眼是瞎了……”



    元儿惶恐地接过,又看向盛长宁,见公主未露什么不悦的神情,她才惴惴不安地收好。



    小李子这才放心地走了。



    ……



    盛长慕赐下的宫殿名为漱芳殿,居于罄北殿不远。



    傍晚时分,盛长宁就随人搬进了漱芳殿,赏下的珍宝放置在红绸笼箱内,足足有七八抬,整齐码放在殿堂内。



    是以,从潇湘阁带过来还有些褪色的旧笼箱,就有些不大够看了。



    盛长宁小憩在软榻上,方寸之远隔着道珠帘,帘子是用南海粉珠串成的,颗颗有指甲那么大,珠帘两边还置着鲛纱做的纱帘。



    这般看去,里头看外头是一清二楚,外头的人却是瞧不清里面的光景。



    盛长宁对这里有些印象。



    这座宫殿修筑时,她才六岁,那时淑妃正得父皇盛宠,宫中虽已有三位公主,可淑妃生下的女孩儿却仍得父皇喜爱,赐小字怜怜。



    这样的宠爱,惹得兄长一度为她忧心忡忡。



    或许应了那句“剥极则复”之言,怜怜没熬过一岁,一场风寒直接要了她的命。



    淑妃整日哭得憔悴,父皇劝慰不了她,只好让她独自冷静,这座建给怜怜的漱芳殿就这么闲置下来。



    盛长宁带着阿南曾来过这儿,彼时淑妃已经瘦得大变模样,整个人形容枯槁,她就坐在地上,手里小心地捧着红色绣纹的襁褓,目光失神又呆滞。



    盛长宁远远地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后来还是兄长突然出现,把她带出去了。



    而如今,这宫殿,竟被给了她。



    盛长宁阖着眼眸,心中没来由地累极。兄长背叛、父皇逝去,所有最亲的人都离她远去,她都不知道……如今还能信谁。



    “公主……”



    她陡然睁开眼来,冰冷的眸光直直看向眼前,似冰芒。元儿被她的目光给惊了一跳,很快又喏喏地垂下头去,“陛下赏下的宫人已在殿外,公主可要传她们进来……”



    一见是她,盛长宁没再多停留视线,她重新耷拉下眼皮,掩住眼底的冷讽,唇角似翘微翘,话里有着漫不经心。



    “传他们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