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若要真追究起罪责来,柳意氲应是首当其中被问责之人,但虽然盛长宁知晓箫酩之是替柳意氲的罪,但却心存私心不愿说出来。
说到底,还是她有愧于柳氏一族。
那时,她一心想要为皇兄铲除朝中奸佞,将京城中多少名门望族拉入牢狱中。
京中百姓人人怨声载道,各大世家人人自危。
十多年前的她何其天真幼稚,当真信了盛长慕那句“他们好歹也是朝中肱骨,陪着大楚历经风雨的老臣,孤将他们囚禁在这大牢中,这也算是对他们有异心的惩责”。
可后来呢
后来这些有“谋逆之心”的世家们,各个例如柳家此般下场,全族男子尽被斩首,妇孺流放边塞之地,永世不得归京。
而她,大楚曾风华无两的长宁公主,亦成了百姓口中,人皆尽诛的刽子手
这其中,唯独盛长慕仍能独善其身。
“听闻娘娘常患牙疼之症”念起这些,盛长宁有些微怔恍然,她错开方才的话题,似是无意中提起一般地道了句。
柳意氲不明她的意思,却仍带谨慎地思及了箫酩之,她没表露过多的异样,只自若地道“是,本宫喜食甜点,这难不成又与公主口中的十年前有甚关联”
“如今箫太医已入牢狱,娘娘恐要再寻他人医治牙症了。”听着外头渐近的脚步声,盛长宁直起了身子,落下的话,在柳意氲心里敲下不轻不重的警告。
“尘埃早已落定,娘娘也该放下执念了”
如风端着染料推门进来时,柳意氲面容是紧绷着的,她微抬长眸,看着盛长宁准备离去的模样,她压下眼中泛起的点点波澜。
“既然公主有事,本宫便不勉强留你了。”
盛长宁微颔首。
一旁的如风连忙错开步子,好让人离开,只是看着盛长宁离去的背影,她都忍不住心叹一句,这奉宁公主当真是气质绝代啊。
“娘娘,这奉宁公主究竟是有何事,这般匆忙的,连答应为您染甲的事也突而反悔了”
如风放下手中的托盘,摆弄出染料来,一边又絮絮低语着。
柳意氲回过神来,她大袖里的那块木牌滑至了手心间,攥着一片冰凉,她喝止住如风,“闭嘴,主子岂能是你们妄议的”
如风被她重重地凶了一声,顿时气息萎靡下来,捣鼓着那一堆的染料,再不多言。
垂敛下眸子,谁都没瞧见柳意氲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
就着十多年的情分,箫酩之于她而言,乃既是主仆又是友人的存在,若能让他活着,她何至于非要用他的性命来相抵
“箫太医,他现在被关在哪”
扣着手间的木牌,一想起箫酩之把罪责都揽了下来,还为了不牵连到她,将唯一她赠予的东西都送了回来柳意氲的喉间就不断发涩,问出这话时,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话中轻微的颤意。
听着这话,如风猛然地抬起了头,她满目惊喜地看着自家主子,“娘娘您、您可是要去看箫太医”
劝也劝过了,该提醒的也都提了,盛长宁满目的愁绪收敛在眼眸中,她轻叹一声。
她替柳意氲掩人耳目,是因着柳意氲这般模样全是因她而起,但,若要她帮柳意氲救出箫酩之,是绝不可能的事。
若不出她所料,这件事的谋划应当就是箫酩之所想,对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出手,甚至险些一尸两命,这般心狠手辣之徒,就算他不认罪,她也有的是办法
更遑论,此事即便不算到柳意氲头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定要有个替死的,否则,别说盛长琼不罢休,便是盛长慕也会变着法儿来找凶手。
“公主您说您近些时日总是如此繁忙地奔波,可去各宫各殿又讨不着什么好脸色,您这是何苦呢”
立夏为盛长宁揉着肩臂,她从前习得一套揉捏的手法,令盛长宁很是喜欢,之前每日都要唤她来捏一会儿,可这几日她为盛长琼落胎一事在宫中走得脚不沾地的,自是没有空闲得让立夏来揉肩。
立夏这般说着,语气里一半是心疼一半又是嗔怪。一旁的白露低垂着眉眼,正在煮青梅茶,她只静静地听着立夏话里的亲昵意味,一言不发。
这些日子,公主虽仍带着她,可她却觉得她与公主之间,已经有了沟壑,再回不到从前那般了。
而她再也不能像立夏那样,对着公主亲昵,不是她不愿,而是她觉得自己再开不了口,做不出那般姿态
“总要有人去的”盛长宁嗅着青梅微甜的香气,她抬起眸子往大敞殿门的殿外看去,外头传进来的风又凉又轻,如同上好的绸纱拂面。
看着不远处的九曲回廊边,都渐渐泛起了绿意,盛长宁这才恍然惊觉,算算日子,如今竟已是二月末旬。
正值初春时节。
肩臂上轻重柔缓的力度传来,外头的风将她欢喜的梅子香吹得四散开来,使得香气扑鼻越发浓郁。
最近她压力紧迫,晚上时已经许久未有过好眠了盛长宁嘟囔着回了立夏一句,下一刻便阖着眼沉沉睡去。
立夏率先察觉到了公主昏睡,她手上的力道放得更柔缓了些,白露后知后觉地发觉时,她手边的青梅甜茶已经煮沸了,梅子在锅中翻滚着,扑出清甜的香味浓郁不已。
白露垂着眼看了片刻,这才放下手中的调匙,往内殿而去。
不大一会儿,她便拿着一床轻薄的褥子出来了,将盛长宁身上遮盖严实了,炉膛间的碳火渐熄,锅中水的沸腾渐渐小了下来,白露又去炉膛中添了几块碎碳火,好让这火一时之间不会熄灭。
小火再煨炖,从青梅擢取的清甜,会重新浸入梅子里头,等茶完全煮完后,这梅子会带着甜与茶叶的清香,不至于丢弃掉。
白露做完了这些,方起身,招手示意立夏退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