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敢接,他只是记住了她那双眼睛。墨黑,清澈,晃动着他的脸孔。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小姑娘怎么会是傻子呢?
后来再没见过,直到那天给她当车夫送她去祭拜亡母。
他只是找一个地方安身立命而已,别的人别的事他都不会在意。
宋府厚待下人的声名人尽皆知,这是他最好的避身之所。
再就是,世人皆不知晓,宋府老太太原是前朝丞相杨素的大小姐,为了抵死下嫁给宋老爷子,被除了祖籍,跟娘家彻底脱离了干系。
但朝中知道内情的人,还是会高看宋府三分。
雨墨走出来,华生侧过身,让他出了院门。
雨墨走出去又站住,很平淡却又很诚意地说:“记得护我妹妹周全。”
华生应了是。看着雨墨走远,他再度在院门站得笔直,透过窗子看过去,雨乔坐在灯下看书。
果真是一字不识做做样子?
噗!
那厢,李小娘房中。
李小娘那病恹恹的模样楚楚动人。一声老爷喊出来,让宋名仕的心都在打颤。
任何朝代,只要是男人,都会喜欢这柔情似水的女人。
宋名仕在她床沿坐下来,柔声道:“怎么还不好生休息?”
李小娘泪眼汪汪看着他,小嘴微微撇着:“我哪一日不是等老爷回府了才能安睡,你是知晓我的,但凡一日不跟你说上几句话,我就会整晚难安。”
这情意绵绵的女人也是男人最喜欢的。
宋名仕用手轻抚她的脸颊:“我给小儿取了雨嗣这个名儿,你可喜欢?”
李小娘满目含情:“只要是老爷取的,我都喜欢。”
吴奶娘把孩子抱到了床前,宋名仕仔细看着:“嗣儿眼睛鼻子随你,嘴唇下巴随我,长大必是一个玉人儿。”
李小娘动情地说:“只要能有墨哥儿那一半的长相,我就心满意足了。”
宋名仕对奶娘道:“把孩子抱下去吧。”
奶娘抱了孩子出门,宋名仕看了立在一旁的秋儿,秋儿也退了出去。
李小娘害羞了面颊:“老爷,我还在坐月不能伺候老爷,老爷还是去二夫人房里睡吧。”
宋名仕看着她,正色道:“今儿墨儿和乔儿来看过你了?”
李小娘点头:“乔姑娘经过了这一劫,整个人就跟换了个人似地,真是越看越教人喜欢。她还把老太太赏给她的玉佩赠给了嗣儿,这得多厚道的性子才会舍得那样的好东西啊。”
宋名仕道:“你在府里也有些年头了,起初进府是伺候珠姐儿的。”
李小娘哽声道:“我能进府里是我的福气,宋府自来待下人宽厚,在京城是有口皆碑的。更何况后来,老爷给了我这样的好日子,这都是我的福分。”
宋名仕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可知乔儿这次出事有什么内情?”
其实就算宋名仕不问,她也是打算跟他提及的,只是在找机会。
李小娘的眼泪顷刻就流了下来:“一想到乔姑娘遭的难,我至今还心子发抖。想必老爷也不是没有想过,说是意外也说得过去,但万一是人为呢?我一直想不通的是,这乔姑娘以前就是府里的废人,何必费尽心思去害她呢?”
宋名仕面色深沉。
李小娘拿丝帕擦擦眼泪:“我也是心疼乔姑娘,再就是生怕这府里再出什么事端,所以才去查了查。宋府在京城虽不算是首富,却唯独有一样是旁人不能比的,那就是老太太公正严明,子孙们和睦礼顺,下人们忠心可靠。如果府里真有那样的歹人,胆敢谋害府里的小姐,岂非让老太太这一辈子攒下的名望都给糟践了。”
说了察看宋名仕的脸色。
宋名仕的脸色依旧深沉,手紧握成拳头状。
李小娘甚少看到宋名仕这番模样,当下心头发虚,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宋名仕只是在思测,那个秘密是谁泄露出去的。
亡妻弥留的时候,旁人都退了出去。
她紧紧抓着宋名仕的手,泪水在脸上蔓延。
“老爷,我嫁进宋府,婆母待我如亲女,你待我如知己。我时常想着,你敬我信我比爱我宠我更甚,既有夫妻之实,更是有兄妹那般的亲厚,朋友那般的坦诚。”
他对她并不坦诚,他一直瞒着她,自己在外面早有外室。
宋名仕哽声:“你值得我敬你信你。父亲病重之际,为了冲喜,我才答应跟你的婚事,全凭媒人牵线,成亲之前我们未谋一面。洞房之夜掀开你的盖头,你用满目的良善望着我,我就想着,这样的女子嫁进府里,必是我宋府的福气。”
她泪里带笑:“你这样说,我便心满意足了。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公公托人来府里提亲,是因为宋家当时的生意遇到了极大的难关,急需钱财救急。我父亲应下这门亲事,跟公公写下了一份协议,必须让我的孩子将来继承宋家的家业。”
宋名仕一震,以宋老爷子的精明,怎会差点倾家荡产?
再以宋老爷子为人的忠直,又怎会以联姻的方式来自救?
他病重之际几次三番吐血,都是因为独自一人在承担整个家族的覆灭?
她抓着他的手更紧,眼里都是对生的眷恋,对他的不舍,却又有着坦然。
“我跟你的这两个孩儿,墨儿是男儿,将来怎么都会有自己的天地。这世道,唯有女子艰难,我已在那份协议上填上了乔儿的名字,并托奶娘交给了婆母,求老爷将来千万不要反悔。”
宋名仕含泪点头:“你放心,我答应你,我不会违背父亲和你的遗愿。”
她气息微弱:“当年公公偷偷在京城多处提亲,只有我的父亲舍了一半的家产救助于他,请你看在这份情谊上,一定要厚待我的孩子。”
怪不得他们成亲的那头几个月,文家卖了京城数十个布庄。
他的眼泪滴落下来,将她抱在自己的面前,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岚馨,你放心。”
文岚馨去世之后,文家怨怼宋名仕没有照顾好自己的爱女,再也不跟宋府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