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莫芊芊,她喜欢的姐姐喜欢叫她芊芊。
莫芊芊是彻夜难眠,夜里她不知多少次想起白日船上,薇姐姐那希冀的眼神与无奈的叹惋。希冀的是那一份走出这大安湖,走到那湖畔上,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的自由,叹惋的是命运如此,注定了,改不了,万般无奈只得接受。
她想着自己与薇姐姐许许多多的点点滴滴,不管怎么想,总还是觉得薇姐姐这么好的年华,这么美好的人不应该一辈子守在这湖上,更不应该去做了那“替死鬼”。这么好的人啊,应当是“欲与桂花同载酒,便与桂花同载酒”,而不是守得这大安湖上的苦苦凄凄戚戚。
想着想着,又想起白日泛舟湖上薇姐姐叫住撑船人时的模样。莫芊芊是第一次瞧见薇姐姐眼中陡然泛光的模样,那是她第一次有着自己强烈的希冀,她说“芊芊,可否替我叫那位公子上船”。
那一刻不知怎地,莫芊芊被白薇那份强烈但是依旧温柔的希冀所触动了,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在那之前替姐姐圆了这份希冀。所以,才有了莫芊芊再三邀请叶抚的场面。
遗憾的是,那天并没能将叶抚邀上船。莫芊芊确切地是瞧见了白薇那想要掩抑,却怎么也掩抑不了的失落与叹惋。
薇姐姐那“同命无争,同命无奈”的眼神让莫芊芊心头很不是滋味,渐渐地由遗憾转作为酸涩。
莫芊芊知道最喜爱的薇姐姐有一个小秘密,她喜欢读书写字,平时里最喜好的便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作书信,但也从来不寄给谁,就放在卧房的梳妆柜里。莫芊芊平时里想看,白薇从来都没答应。白日里自大安湖上泛舟回来后,白薇她便一个人在卧房里,不用刻意猜测,莫芊芊也知道姐姐又是在写着无人所收的书信。傍晚时分,白薇一人独上顶楼吹风去了,莫芊芊进她卧房叫她不见人,却见到了那一份还没能收放起来的书信。耐不住好奇,莫芊芊拿起来瞧了瞧,瞧见上面孤零零摆着一句“回首向来萧瑟一片”。
那一刻,莫芊芊不愿姐姐回忆里尽是萧瑟。
次日清晨,她早早地便出了门,想着要去为姐姐寻得那仅有的一丝希冀。是的,她要去找到那位公子,想着,哪怕是让那位公子同姐姐说一句话也好。
本意用神念去寻找,但是怎地奈何寻不到,想又用那追魂符,可是想来连那位公子一丝气息都捕捉不到。如不是记忆里确确实实还有着那位公子的面容,她定然要以为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便只能想着,那位公子或许也是来参加荷园会的,或许还在这城里,或许能够碰到。
人生,最让人惊喜的是不期而遇。
莫芊芊心心念念着,便同那位公子不期而遇叶抚。
叶抚瞧着这位姑娘欣喜到激动的神情,几乎是涨红了脸,颇有些好奇,“找我有事”
莫芊芊想既然是要让叶抚能够和薇姐姐好好说说话,聊聊天,便不能吓着人家,连忙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显得那么鲁莽,“咳咳,不知公子还记得我吗”
“是昨天大安湖畔那位姑娘吧。”
莫芊芊连忙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叶抚笑了笑,“姑娘找我何事”
莫芊芊觉得这种事情应该坦诚相待,不好说欺瞒,也不好说强迫。“昨日在大安湖,我家姐姐诚心相邀,奈何公子有事在身,不便应邀,今日便想再次邀请公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叶抚认真地看着莫芊芊。
莫芊芊莫名有一种压力,有些心虚,好似自己是在骗人。不过她想着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也是真诚相邀,做不得假,便伸直了腰板,同样地直视着叶抚的双眼。越是瞧着,便越是有压力,但这份压力又不让她升起想要逃走的感觉。
“其实我总还是不太满意。”
莫芊芊紧张起来,怕他拒绝,“公子何处不满”
叶抚叹了口气,“昨日也好,今日也罢,你总说着你家姐姐相邀,怎地又只字不提你家姐姐到底是谁。弄到现在,你连你和你姐姐的名字都没提过,怎么能让我放心应邀”
莫芊芊愣住了,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丢下了这么的细节,喃喃道“我以为薇姐姐的名字很响亮了”
叶抚摇了摇头,“你薇姐姐的名字我的确知道,毕竟当时旁边站着那么多人,东一嘴西一嘴的想不知道都难,但到底你是邀请的人,难道向我说明有那么难吗”
尽管叶抚实力不俗,但是他并没有大腕的架子,更不会摆出高高在上的作态来。在黑石城能够同那么多街坊邻居关系不错,能够在前往洛云城的马车上和吕永望聊得很投机都也能看得出来,他向来愿意以礼貌和善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个和善礼貌的人。莫芊芊显然不太会和人说话,最起码的她连自我介绍都有。
莫芊芊长久呆在白薇身边,就算骨子里有些任性,但或多或少受到白薇的影响,知道这是自己不对,她低头说“让公子见笑了。”
叶抚摇摇头,转身走了起来。
莫芊芊以为叶抚不接受自己的歉意,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叶抚走了几步,回头无奈说“边走边说吧,站在这路中间不太好。”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足以说明了,叶抚知道莫芊芊实力不俗,比起祁盼山来也不会差多少,但她像是在温室里面长大的一样,比起胡兰来还要不通人情世故。
莫芊芊顿时又有了希望,将欣喜之意全部表现在脸上,她从来不掩抑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她急切地跟到叶抚旁边来,系在脚腕的银铃发出清脆细小的叮铃声。叶抚一路来,在脚腕上系红绳絮带的人见过不少,还是很有讲究的,但是这脚上系银铃倒是第一次见。不过经历了刚来到世界鱼木那间事,他便不愿随意去问起女人的装饰之事。
“我姐姐叫东宫白薇,不过这是个秘密,只有我和薇姐姐知道。”莫芊芊认真地说起来。但是说了这句话,她立马就僵住了表情,然后心头好一阵责怪自己,居然把这件事给说出来了,这可是她保守了五年的秘密啊,居然就这么说了出来。顿时她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般,嘴巴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叶抚瞧着她这副模样,很无语,不知道说她是缺心眼儿好,还是说她傻好。他颇为无奈,装作没听到问“你刚才说什么我在看其他的没听到。”
“没听到”莫芊芊那丢了魂的模样急转而逝,眼睛瞪得老大,好似要把叶抚全部装进去。
叶抚一脸歉意,“要不然你再说一遍吧,我真没听到。”
莫芊芊眨巴着眼,大悲立马转到大喜,然后又想要忍住不笑出来,就别着脸说“我说我姐姐叫白薇,就是人口中的白薇姑娘。”
叶抚看着莫芊芊像小孩子一样,这么就被糊弄住了,但偏偏她又能毫不留情地做出斩人腿脚的事情来。他点点头,表示自己这次听到了。
莫芊芊这才松了口气,心想幸好还是保住了秘密。
“我叫莫芊芊,五年前在明安城遇到了薇姐姐,便跟她在一起了。”莫芊芊继续说着。
叶抚点点头,“白薇姑娘昨日想邀我,是出于什么我记得她应该是花楼的花娘吧。”
莫芊芊听此,顿时瞪眼急着说“薇姐姐可不是花娘跟那些人不一样的,她只是住在花楼而已,从来都不做那些花娘做的事情,公子你可不要误会了,薇姐姐在大安湖呆了五年,可是没和一个男人说过话。”她顿时以为叶抚是认为白薇是那种陪酒作乐的风俗女子才不愿意受邀的,急声辩解着。
“那她是如何在一众买花客里名声这么响亮,除了一些有磨镜之好的女子以外,其他的可都是男人吧。”叶抚笑着打趣。
莫芊芊便有以为叶抚误会,急忙辩解说“薇姐姐没有磨镜之好,这个我可以肯定”说着,她瞧见叶抚古怪的神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听上去太过暧昧,便急的失了分寸,憋红了脸也憋不出一句话来去解释。
叶抚怕她继续这般要哭出来,便说“我信你,你继续说吧。”
“真的”莫芊芊这倒像是一个受了欺负委屈着的孩子。
“真的。”
莫芊芊这才缓了口气,吃了教训,她怕再不小心说错话,便在脑海里面酝酿一番才说“薇姐姐之所以有那样的名声,便是她每逢着岁夕心情好,会弹奏琴瑟,一曲长冬曲和笼中雀动人至深,引得了一众人的喜爱。”
“笼中雀”叶抚笑了笑,“听上去很有意思。”
莫芊芊说着,便是自己都伤感起来,叹了口气说“只是可惜,今年岁夕听不见她的琴瑟了。”
“为何”叶抚其实知道为什么,但是还是问了出来。
莫芊芊敛了敛细眉,“公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尽管我这样说显得失礼,但是公子真的还是不知道好。”
“那好吧。”叶抚轻声回答。
对于叶抚的不追问,莫芊芊倒是意想不到,不过这正好,“薇姐姐平日里从来不会坐花船去湖畔的,昨日也只是忽然兴起,刚好便碰到了公子,便想着同公子说说话。”
“哦,我有什么不同吗”叶抚问。
莫芊芊一根筋,实在地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同,说相貌也不是惊天动地,除了穿着有些不同其他与常人无异。”
叶抚笑了笑,“你这么说,可真是让人无地自容。”
莫芊芊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说话说得太直,“公子不必如此,姐姐想和公子一叙,应该有过人之处。”
好在叶抚不怎么介意这一点,笑着说“我谢谢你啊。”
莫芊芊期待地问“不知公子近日有事在身吗无事的话愿意应邀吗”
“白日里我还有些事,不过我听说今晚北街有灯会,若是白薇姑娘有意的话,到时候再叙。”叶抚其实是听胡兰说的,北街有灯会,胡兰还一个劲儿地要他一起去。其实他还是蛮想看看这里的灯会和家乡有什么不同,想着这不夹着现代科技的灯会总该更有些意思。
“你答应啦”莫芊芊激动地靠过去,叶抚下意识地撤了一步。
莫芊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咳几声,放缓了语气,经由先前一番谈话,她知道叶抚应该比较注重礼貌,便和声礼气地说“公子答应了”
叶抚笑了笑,“你不用问两次,我说话算话。”
莫芊芊打消尴尬之意,然后紧着说“还请公子留下住址,或者联系的方式,以免到时候问候不到。”她虽然觉得叶抚不是那种出尔反尔之人,但还是觉得应该保险一点,毕竟这大概真的是薇姐姐最后的希冀了。
叶抚确切地感受到莫芊芊这份认真,也不免想白薇有着这么一个认真且为自己着想的姑娘陪着,多少也不至于心里每一处都是清冷的,当然了,还有那只白猫。
为了让莫芊芊安心,叶抚便说了自己住的地方。
如叶抚所认为的,莫芊芊修为高,其实还单纯得很,完全没想叶抚说的地址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便乐呵呵地信了。
“那我便不打扰公子了。”莫芊芊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消息说给薇姐姐听,便要离去。
“等一下,”叶抚叫住了她,“我记得白薇姑娘养着一只猫吧。”
莫芊芊下意识地点点头。
“若是方便,还请让白薇姑娘把猫带上。”叶抚笑着说。
“哦。”莫芊芊眨了眨眼,想着应该没什么问题,反正薇姐姐平时里也一直把猫带在身边的。
“那我先走了。”叶抚说完,便迈步离开了。
莫芊芊看着叶抚的背影,忽然有一种错觉,想着叶抚那般神情,她莫名觉得他之所以会答应全是因为猫。
“错觉吗这位公子应该没和又娘接触过吧。”
不怎么想得明白,莫芊芊便打消疑惑,回枳香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