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是举世皆惊的一夜。用天下大变来说丝毫不为过。
终日不见天日的落星关大放白昼,沉顿阴暗的死海映照光芒,北方冻土寒风呼啸三千里,中州剑门剑台万剑齐鸣,南部大疆群山走兽飞鸟。
这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震惊了天下各门各派,数不清的猜想与说法层迭而出。但到底没有大家大宗出来拍案给个说法。当白昼的源头在东土被知晓了后,时隔三个月半,天下的焦点再一次集中在东土。
三个月前,有儒家新圣显圣,有守林人黑石城大幕丑闻,而今天,这点亮天下的光明也来自于东土,甚至同在叠云国境内。尤其是当落星关妖潮黑线被白昼逼退到一年前的位置这个消息传出来后,天下之人对东土叠云国的关注程度达到了极点。
那些个大门大宗无不知晓落星关黑线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天下大势的到来,意味着天下新的格局变动,众所周知,在这样一场大势里,会有很多的大宗大门就此沉顿式微,也有很多鱼跃龙门高歌直上。
这不仅仅的资源的整合变化,还是宗门大家最为关注的“气运之争”,这个被一直以来关注的存在。数不清的门派大家势必要在这样的大势里争局,为此没少明争暗斗,做着各方面的准备。
自大势将起便开始准备,而今做足了准备,却忽然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大势将晚来一年。一年或许对于修仙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激烈暗流的整个修仙界来说,对于为大势付出了极大代价的人或门派来说,毫无疑问是难以接受,甚至是致命的打击。这意味着那么久的准备与明明已经定下来的局面彻底被推翻。好一点的要及时改变策略定局,坏一点的什么就此崩盘。
一直以来,涌动在大门大派之间的暗流第一次冲出黑暗与束缚,化作足以冲垮一切的惊涛骇浪。
天下大变。不知多少站在山巅上的大人物难以继续枯坐。
当然了,这是发生在大门大派之间或者足以接触到大势的门派之间的事情。对于普罗大众而言,那五息时间的白昼只是一场令人震撼的异象,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是发挥想象力尽情猜测的未知之谜。
就像现在的明安城,同往常一般,沉淀在夜的寂静里。一直沿向北街的灯除了挂灯和楼灯还亮着以外,街灯和游灯都收了,不过看上去却还依旧是亮堂一片的。这些灯将在明天天亮之前被收走,不过现在还依旧享受着夜的余欢。
祁盼山识趣,没有再跟着叶抚和白薇,岔道便回了宅邸。至于胡兰何依依三人自然也是有说有笑地畅悠悠地回宅邸去了。
街道上。
叶抚走在前面,朝向大安湖的方向。
现在已经是很晚了,白薇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这么晚还在外面的时候。听着浅微的脚步声,她憋着一口气说“今天我很开心。”说完后,似畅然,似羞涩,抬目看着远空,没有与叶抚对视。
“开心就好。”叶抚笑了笑。
白薇稍稍有些遗憾,她以为叶抚会说“我也很开心”。不过这样也好,今晚她已经很满足了。
“你不用送我的,我可以自己回去。”白薇说。她提着灯走在旁边,努力让自己的步伐和叶抚达到一致,这样似乎挺有趣的。
叶抚温笑着,“现在毕竟很晚了,莫姑娘应该没法来接你。”
“啊,哦。”白薇稍稍有些懵,这句话她听得懂,但从叶抚口里说出来不知为何就有点听不懂了。
走了一段路,出了北街,进了西街巷口。
白薇给这微妙的安静氛围找了个话题,“这盏灯里面是什么啊,怎么烧了这么久一点变化都没有”
“或许是灯油添得多吧。”
白薇眼睛微微睁大一些,将灯举到面前来,好奇地看了看,用手指戳了戳。并没有听到灯油晃动的声音。
“没有诶。”她偏头看着叶扶问。
灯横在叶扶和白薇之间。
叶抚从另一面轻轻点了一下提灯,提灯稍稍晃动,从里面传来灯油流动的声音。
“现在有了。”叶抚笑着说。
白薇看着叶抚,点头。
路到终头话不多,一切尽在难言中。
便要到大安湖了,遥遥看去,在杨柳徐徐摆动之间,可以看见不少楼从下铺到上的花灯依旧亮着,隐约有人头攒动。大安湖最中间的枳香楼是最高的,最好看的,现在也是最亮的,来来往往还有些许船只,虽说不多,但这般景象绝对可以说是现在明安城最热闹的地方。
要到了。
这是白薇心头不断冒出的话,越是临近大安湖,这道心声便越是响亮。
明明没有约定进湖的位置和时间,但先前送白薇到岸边来的撑船人依旧拉开了船,在等待着了。
终究,是到了湖边,便要结束这五年来最为难以言喻的一天了。
“我到了。”白薇顿顿地说出这句话。她心头的确是不舍的,但她的性格不许她把这份不舍摆在脸上,更不许说出来。她知道,今日一别,再难相见,或者再相见,已是物是人非,事事终修。
叶抚没有转头看她,他就虚望着枳香楼楼顶那一块,轻声问着“后天,要来吗”
“后天。”白薇呢喃一声,她知道后天便是荷园会。她想去,想跟叶抚一起去。秦三月问过她这个问题,但是于她而言,所夹杂的情感与叶抚问她这个问题是完全不同的。
她想去,但是她去不了。
白薇同样地将目光放在枳香楼楼顶,她虽然看不见那里的莫芊芊,但是她知道,莫芊芊一定在那里,虽然她不知道莫芊芊要承担怎样的后果来为她免去大阵的束缚,但是她知道那样的后果一定不好受。她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私心让莫芊芊继续承担不好的后果了。
她笑了。迎着湖风,长发摆动。但是她笑得很勉强,勉强到她自己都过意不去,远远地将头扭到另一边去,“还是,”她顿了顿,“还是不了吧。”
“你想来吗”叶抚轻轻一声。
白薇想说“想”,但是说不出口,想说“不想”,更是违心,不知如何回答,她牵强地说“不知道。”
叶抚笑了笑,“那好吧。”
白薇心头忽然像是空了一片,但依旧是将笑容摆在脸上,从叶抚手里接过又娘,快速地向前走了两步,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绷不住的笑。走了前去,她没回过头,声音微微颤了颤,“那我先走了,快你快些回去吧。”她艰难地说出了“你”,然后便化作了释然,好似这样便不留遗憾。
似乎是怕叶抚再一次邀请自己便要禁不住接受,她快步地朝着等候在湖边的船只走去,不再说其他一句话。
远去的背影,在夜里渐渐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