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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正厅中,徐阁老正在强力纠偏。
“因此在老夫看来,这次对六科当以关怀说服为主。散会后,诸位分头去找几位科长做做工作,要是实在说不通,就让他们来文渊阁找老夫,我亲自和他们说”
说着,徐阶又看看张居正道“张相,你再去劝劝陛下,一味袒护中官也不是办法。怎么说,也得处理一二名大太监,方可平息事态”
张居正心说,这不是让不谷去对火吗
他刚要开口,却听正堂门口传来阴恻恻的一声道
“徐阁老,你这就不地道了吧”
众位大学士齐刷刷望去,便见一身蟒衣、手持拂尘的滕祥,正面带怒容的望着徐阶。
徐阁老尴尬一笑道“滕公公不要误会,老夫指的绝对不是你。”
“指的谁也不成”滕祥迈过门槛进来,一边走向徐阁老,一边愤懑道“陛下都已经审完的案子,你又要翻开重来,到底有没有把万岁放在眼里”
“滕公公”徐阶被抢白的脸色发紧,语气也变得不善道“内阁正在议事,请休要随意闯入”
“哼,议不成了。”滕祥却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章,丢到徐阶面前道“好心好意给你送过来,还想安慰你几句,这下都免了。”
徐阁老还没见滕祥这么狂过呢,知道他必有依凭
他压下心头的怒气,低头看那奏本封皮上。只见破开的火漆拼起来,是绳愆纠缪四个字
这是刑部的印章密奏
徐阁老心里咯噔一声,忙从封皮中缓缓抽出奏章,看到上半部分的题目,乃臣南京刑部右侍郎徐陟
徐阁老不禁松了口气,原来是那不成器的弟弟。
也不知这浑厮,为何要动用密奏权,总不至于是弹劾老夫吧
心念电转间,徐阁老哑然失笑,这才将奏章整体抽出了封皮。
然后便见最后还有几个字弹劾内阁首辅徐阶不法事疏
徐阁老石化当场。
内阁中针落可闻
李春芳坐得离徐阁老最近。他微微抻直了脖子,瞄向徐阁老手里的奏本,默念道
臣南京刑部右侍郎徐陟,弹劾内阁首辅徐阶不法事疏
这是什么鬼徐阁老的亲弟弟弹劾他
莫非本相花眼了
李春芳再也顾不上规矩,瞪大眼睛凑近又看了一遍。
还是原先的二十二个字,一个都没变
坑爹呢这是哦不,坑哥呢这是
李次辅震惊的无以复加,下巴都快掉到桌上了
陈以勤也想靠近了瞧瞧,无奈离得太远,他又不是长颈鹿。
只有张相公脸上写满了疑问和担忧,却依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良久,徐阁老方低着头嘶声道“都出去”
“元辅不要着急”李春芳忙劝慰道。
“出去”徐阶却毫不领情,重重拍着桌案道。
“师相。”张居正站起来。
“你也出去”徐阶此刻只想静静。
“是。”无奈,张居正只好随着两位相公并司礼太监出去。
厅堂中,只剩下侍立一旁的徐元春,同样呆若木鸡。
看着那奏疏上,叔爷的名字,各种家庭狗血伦理剧,在徐公子脑海中轮番上演,根本停不下来。
“关上门”徐阶有气无力瘫坐在官帽椅上。
“呃,是。”好一会儿,徐元春才回过神来,赶紧跑去关门。
可他两腿发软,全身无力,不小心便被桌腿绊倒,狠狠摔在地砖上。
疼得徐元春眼泪登时就下来了。他却不敢吭声,赶紧爬起来,一瘸一拐到门口,把沉重的厅门一扇扇合上。
当最后一缕阳光被门扇隔断,徐元春仿佛听到了绝望的二胡声,感觉自己被关入死牢一般。
简直太可怕了,我要回家
可怜的小徐公子,才刚跟着祖父来内阁头一天,就遇上如此崩坏的场面。这极大的影响到了他日后的人生规划
三位大学士不敢走远,便到李春芳值房暂候,从这里可以看到正堂门口。
滕祥那厮也没走,跟着一起看热闹。
“滕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陈以勤低声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儿方才文书房接收通政司送来的奏章,见有银章密奏,就赶紧递到咱家面前。”滕祥颇有些幸灾乐祸道“咱家还以为怎么了呢,拆开一看,才知道居然是徐阁老的弟弟弹劾他。”
说着,滕公公的脸皱成包子,兴奋道“都是些不为外人知晓的隐私,所言之事皆不堪入目”
“滕公公,慎言”张居正忽然低喝一声。
滕祥素来畏惧张居正,马上乖乖闭嘴,讪笑道“放心,咱家嘴巴严着呢。”
“这弹章,呈给皇上了吗”李春芳忽然问道。
“不经万岁圣裁,能拿过来给徐阁老看吗”滕祥就不怕李春芳,白他一眼道“这会儿,正本还在万岁手里呢。”
“那陛下怎么说”陈以勤沉声问道。
“只说拿来给徐阁老看看,便没再说别的。”滕祥轻声道。
“哎,真是造化弄人啊。”陈以勤叹了口气,心说苍天有眼。
“是啊,徐阁老这才刚复出,怎么又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儿”李春芳暗道,我当上首辅以后,要先把直庐翻建一下,本相喜欢通透。
“诸位,越是艰难时刻,我们越要坚定站在元辅身边。”张居正正色看着三人,心中难免忐忑,不会用力过度,把师相活活气死吧
不谷不想当戴孝弟子啊
文渊阁正堂中,率尊祖宪的匾额下。
徐阁老正戴着眼镜,双手发抖的读那份来自亲弟弟的弹章。
只见那孽障以一种大义灭亲的语调,把他过去大半辈子,那点见不得人的阴私,全都抖搂了个干净。
徐陟揭发说,兄长在嘉靖初年丁父忧期间与夫人频繁行房,并私纳两名姬妾。其长子徐璠,就是那时候出生的。自己嫂子没两年就去世,乃是徐阶不敬先人的报应。
还说徐阶想强纳寄妹为妾,逼其遁入空门
又说徐家在苏松一带放印子钱,每年都要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然后趁机将其田产吞并。
有小民告于官府,但地方官非但不为民伸冤,还将原告抓进监狱,这些人很少有能重见天日的。
又说徐家疯狂接受土地投献明知许多地痞无赖,以别人家的土地冒投,徐家却仍欣然笑纳,并将其收为家丁。
有原主持地契来申辩,徐家便以极低价强行赎买。一旦对方不从,其家丁便以绑架殴打等方式要挟,直至其屈服为止。
若有人将其告上官府,请参见上一条
这般罪状共有十几条,所言之事皆不堪入目,且描述极为具体细致,让人很难不信。
更要命的是,揭发人可是徐阁老的亲弟弟啊,让人怎能不信
“不如死了算了”
徐阁老怪笑一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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