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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面党
    崇文门外大街,三晋会馆那间别致的小院内。



    已是阳春三月,满院花开,玉兰海棠,招蜂引蝶,丁香月季,争奇斗艳,暗香浮动,令人陶醉。



    这样的季节里,杨博和王国光、王家屏、杨四和几个老西儿,自然不会窝在采光差劲的屋子里哧溜哧溜吃面,那岂不浪费了这大好的春光



    所以他们改在院子里哧溜哧溜吃面。



    圆桌上照旧摆着刀削面、手擀面、拉面、炒面十几种面。老陈醋、米醋、腊八醋、香醋、白醋十来瓶醋,还有一辫子大蒜。



    杨博把剥好的蒜丢进大海碗里,然后吨吨吨倒了半瓶子老陈醋,美滋滋的哧溜哧溜起来。



    王国光三人也埋头吃面,吃得满头大汗,没一个出声的。



    山西人吃面不说话,一是出于对食物的爱惜,二是怕把面呛到鼻孔去。



    不一会儿,一大碗连汤带面,干了个干干净净,杨博才拿起桌上的帕子擦擦汗。“熨帖”



    “伯父,伯通兄那边的意思是,请疏庵公给张相公带个话”杨四和也吃完了面,终于可以继续说话了。“好让张相公那边下定决心。”



    “嗯。”杨博点点头,看向王国光道“呢别直接去,太假了哈,绕个圈圈好些哈。”



    “嗯。”王国光点点头,嚼着大蒜道“额找李义河说说去哈。”



    伯通是韩楫的字,韩楫是山西蒲州人,杨博、张四维、王崇古的同乡,铁杆山西帮,原三晋会馆常驻吃面党。虽然高拱起复后,他便不大过来了,但心依然是属于老陈醋的。



    疏庵是王国光的号,他隆庆二年就是总督仓场侍郎了,兜兜转转一圈,如今还是这个官儿。盖因他是徐阁老的学生,当年在阁潮中曾跟着弹劾过高拱。高胡子看似粗豪,实则记仇记恨,虽然因为他面党成员的身份,没有特意打击报复。但让他原地踏步走,还是难免的。



    而且王国光跟张居正是同气相求的多年好友,这些年一直积极向他靠拢。虽然张居正并未开山立派,但已经将他视为自己人了。



    老西儿做事儿不讲是非,只看利害。对家大业大的山西商人来说,只有两边下注才能很好的对冲风险,不至于上错了船便一败涂地。



    当初让王国光弹劾高拱,是杨博预备徐党大兴的一注,他当然也下了注在高拱身上,韩楫就是。这样不管谁赢,总有老西儿站在胜利者一边。



    结果那一局,高拱先败后胜,王国光就坐了两年多冷板凳,杨博又反手把他投给张居正,成了下在张党身上的一注。依然是不管谁赢,都有老西儿是胜利者。



    什么叫双赢就是山西人赢两次



    当然除了两边下注,老西儿也是有核心诉求的。他们在垄断了与蒙古人的互市后,又把目光投到了海上。看到江南集团已经打通了海贸的所有关节,他们也想下海分一杯羹。



    谁知赵昊那厮,居然连高阁老的面子都不给。这事儿一拖就是两年多,把一帮老西儿急得肠子里反酸水。吃了好几头蒜才压住。



    但他们轻易不会出这个头,因为赵昊不敢招惹高拱,却代表他不敢收拾山西帮。集中了徽商和洞庭商帮的江南集团,有一百种办法打击晋商的生意。比如江南银行就捏住了鑫隆钱庄的命根子哦对,老西儿们的鑫隆号,好像准备改名叫山西银行了。但不管叫什么,只要江南银行下狠手,他们就得蛋儿疼。



    所以这次山西帮一直躲在后头,只让韩楫等人不断撺掇高拱,把海运衙门搞起来。



    高拱最大的问题就是手里没人,一干门生都资历太浅,所以这海运衙门还得靠山西帮帮他操持。



    因此这波高拱总是紧盯着赵昊不放,绝对跟韩楫等人煽风点火有关。



    这次韩楫奉了杨博的命,去煽动高拱干掉张居正。也是他们看到了,张居正一旦下台,江南集团没了保护伞,那海运衙门的事情就如探囊取物了。



    那边三晋会馆吃面时,这边张相公也回了大纱帽胡同,跟女婿共进晚餐。



    张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规矩大,寝不言食不语那是最基本的。



    是以用过晚饭,翁婿转到书房中,才开始说话。



    “筱菁还好吗,跟你一起回京了”张居正一边用小梳子,梳笼着自己的本体,一边掩饰着自己对女儿的想念道。



    “她很好,只是因为明月她们不太方便奔波,她便留下来照顾了。”赵昊笑着解释道。



    “哦,你是说”张居正一听就明白。“而且是几个人一起”



    “三个。”赵昊忍不住跟岳父炫耀道。



    “什么三个里没有筱菁,你是不是偏心啊”谁知岳父勃然大怒道“不谷的女儿这么没牌面吗”



    “岳父息怒。”赵公子哭笑不得道“此事也由不得小婿啊。我爱筱菁绝对是最大的,只是运气稍差而已。”



    “哼,你心里有数就行。”张居正神色稍霁,这才说起正事儿道“今日太子下学后,我听游七说你来了,便送太子回宫,顺便向两位娘娘禀明,两位神医已经到了。谁知孟冲却出来说,高阁老那边也遍请天下神医,这两三日便抵京。两宫的意思是,为免反复惊扰圣驾,还是等他们到了,再一起进宫问诊吧。”



    “这又不急了吗”赵昊无语道。



    “一是皇上这几日病情还算稳定。二是两位娘娘也不是有主意的人。”张居正无奈叹口气,他大体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不过这样也好,太医院都治不好的病,两位神医也未必能有办法。到时候一起会诊,他们压力也能小一些。”



    “这又不是去搬砖,人多未必力量大。”赵公子不禁苦笑。



    “唉”张居正忽然叹口气道“其实太医院已经诊断出来了,是杨梅疮。但为了皇上的名誉,才对外说是中风的。”



    “好家伙”赵公子终于知道,隆庆皇帝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玩挂的原因了,实在是玩的太开了。



    自从50年前,葡萄牙水手把这种病带入大明后,便从广东渐渐蔓延开来。也幸亏这年代交通不便,又厉行海禁,才让这种乙类传染病,用了几十年才传遍大江南北。



    这也是赵昊勒令手下水手和官兵逛窑时,必须穿好小雨衣的原因



    可惜自己一念之差,居然没将耽罗牌安全套献给皇上。谁能想到嗡嗡有三千粉黛还不够,非得去采野花呢



    这下好了,中招了吧



    赵昊收起纷杂的念头,摇摇头道“还是等两位神医诊断后再说吧。”



    “嗯。”张居正点点头,目光炯炯的望着赵昊道“要让两位神医不惜一切代价治好皇上”



    顿一下,他又低声道“一定不能输给他们。”



    赵昊明白岳父的意思,也许双方的本意都是好的,但毫无疑问,现在已经演化成一场较量了。



    哪一方治好了皇帝,在皇帝心中都会大大加分的。也许能让岳父一下就跟高阁老分庭抗礼了呢



    张居正又告诉赵昊,最近冯公公一直在催他,趁着司礼监在手做一些事情,但他一直没拿定主意。



    因为在斗争中,占优势一方才有资格不断骚扰劣势方,好乱起方寸,引蛇出洞,然后一杆打死。



    张相公现在是下狗,轻举妄动是很危险的



    翁婿正说着话,游七在外头禀报,说李义河来了。



    义河是李幼孜的号,他是张居正的同乡同年,为人诙谐有谋略,是张居正的死党之一。



    不过墙角嗒嗒的座钟,已经在指向八点钟了,此人深夜造访,肯定不是来串门子的。赵昊便识趣的起身告辞。



    张居正略一沉吟,摆手道“义河不是外人,你不必回避,留下见见吧。”



    “是,岳父。”赵昊忙恭声应下,心中竟有点小激动。这说明岳父把自己纳入他的核心圈子了,而不再只是把重视挂在嘴上了这就叫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啊



    咦,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不一会儿,一个圆滚滚的大胖子,从门外挤进书房来。



    在这年代,可真是很难看到这么富态的人。只见他留着两撇小胡子,笑容可掬,还带着几分酒意要是再拿个拂尘,露个奶奶,就活脱脱一个太乙真人了。



    “这是李义河,是为父同年同乡,你就叫世叔吧。”张居正也露出一丝笑容,为赵昊介绍道。



    “小侄拜见世叔。”赵昊忙恭恭敬敬行礼。



    “哈哈哈,世叔不敢当,赵公子就叫我李三壶吧。”李幼孜带着胖子特有的亲和力,笑眯眯道“不会没听过我这个外号吧”



    “听是听过,”赵昊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不知是哪三壶呢”



    “这家伙是个酒鬼,顿顿离不开酒。有一回,他夫人跟我抱怨说,我家老爷顿顿都得喝酒。他听了登时就拉下脸来了,放屁我不吃饭的时候也喝”张居正便忍俊不禁道“所以他身边时刻离不开酒壶。”



    “可喝酒会误事儿啊。喝完酒还得靠猛灌浓茶解酒,所以他也离不开茶壶。”张居正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这又是酒又是茶的不停往肚里灌,当然也离不开尿壶了。他走到哪儿,这仨壶都寸步不离,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



    s再写一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