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张居正入值文华殿。
不过这会儿是中午,太子殿下回宫吃饭睡午觉去了,张相公也回到文渊阁,抓紧处理今日的国务,连午饭都是让人送到值房中吃的。
中书舍人们不禁暗暗感叹,连张相公都这么拼,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殊不知,张居正只是怕错过隔壁的好戏
果然,他正就着千张扣肉吃香米饭呢,便听到隔壁响起噼里咔嚓的动静。
伺候他吃饭的姚旷,一边给张相公舀上一碗王八汤,一边挤眉弄眼,小声道“来了。”
“嗯。”张居正点点头,将口中的饭菜细嚼慢咽下去,又吃了个滋阴补阳的王八蛋,这才拿起帕子擦擦嘴,施施然走向隔壁。
一进首辅值房,张居正便看到高拱将他钟爱的紫砂壶,丢到了对面的博物架上,结果又砸坏了几样古董
“呀,元翁,怎么发这么大火”张相公露出担忧的神情,赶紧上前,跟韩楫一起夺下高阁老高高举起的盆景,重新搁在桌上。
“你自己看”高拱怒气冲天道。他六十的老汉了,又好些天没休息好,刚才一阵折腾,已然脱力。就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张居正便弯腰,捡起被丢在地上的那本弹章,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不用说,曹大埜这篇,不谷也润色过,自然知道跟之前那两本影射高拱的奏章不同,这回可是指名道姓,重拳出击啊
曹大埜说高拱蒙皇上信赖,圣眷之隆,史无前例应该小心辅弼、奉公守正才是,然而他完全不思报效,放纵无忌,干些有负圣恩的不忠之事。然后他细数了高拱的十大不忠罪状
之前陛下圣体违和,群臣寝食不宁,唯独高某谈笑自若,甚至还到姻亲刑部侍郎曹金家饮酒作乐,完全不把陛下放在心上,其不忠一也
东宫刚阁讲读乃国家之重务,应当每日近侍左右,高拱只欲三八日叩头而出,完全不把储君放在心上,其不忠二也
自从高拱复出以来,就开始疯狂打击报复,把昔日直言他过错的官员一概罢黜,令朝堂善类一空,其不忠三也
高拱掌管吏部以来,越级提拔的都是他的亲信门生,比如儿女亲家曹金,草包一个,却能由按察副使超升至刑部侍郎;比如门生韩楫,没干几天给事中,便超升为右通政使。完全是在疯狂培植亲信,其不忠四也
科道官本是陛下耳目,高拱却大肆安排自己的门生为两京御史、给事中。对高拱的罪恶皆隐晦不言,以达到闭塞言路的目地,此其结党为恶,其不忠五也
昔日严嵩只是总理阁务,如今高拱兼掌吏部,官员的用舍予夺,都在他掌握之中,权重于严嵩,专权放恣,故内外皆知有拱而不知有陛下,其不忠六也
高拱自称清廉,却也像当年严嵩一样开始贪财纳贿了。严嵩由严世蕃代为纳贿,高拱没儿子便让弟弟高才替自己收钱。他一班门生也争相纳贿、接受托请、徇私枉法。就连高拱自己去岁也借寿辰大肆敛财。还接受张四维的贿赂,将几次被弹劾归乡的张四维,授予东宫侍班。招权纳贿,赃迹大露,其不忠七也
他还接受贿赂,为杀害沈炼的路楷脱罪。因为与徐阁老的私怨,就罢黜了戊午三子之一的吴时来,大肆打压了大批前朝建言旧臣,寒了天下忠臣之心,其不忠八也
他才回京两年,便接连赶走了包括首辅李春芳在内的四位大学士,排挤同僚,大权独揽,其不忠九也
他能起复都是勾结了中官陈洪,作为报答他帮陈洪当上了司礼太监。陈洪去后,他又为了控制司礼监,让一个目不识丁的厨子继任,内外勾结,窃主上威福,其不忠十也
这十条罪状层层递进,越往后越要命最后把高拱说成了比严嵩还可怕的权奸,基本就是个立皇帝了。
更可怕的是,其所列罪状虽夸大其词、危言耸听,却大都有事实为依据,且朝野皆知。要真是查问起来,高阁老还真没法撇清干净
没办法,高阁老本就是恣意恩仇、大开大阖的汉子。而且他要做事就得先揽权,就得把反对他的人统统赶走,当然要得罪大批人,留下无数的把柄了
而且他弟弟和一班门生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屁股底下也确实不干净,比如那路楷的事情,高拱还是看了弹章才知道的。
韩科长左边脸上那发糕似的大掌印,也是这么来的
所以此番高阁老受的打击分外严重,只见他双目赤红,面色铁青,嘴角不断的抽搐着,全靠一股邪火撑着了。
“这杀材真是该死啊”张居正看完弹章,愤然道“元辅拨乱反正、抵定四方,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他居然敢以严嵩做比”
“是啊,叔大”高阁老扑扑簌簌流下了浑浊的泪水,长叹一声道“老夫又没有儿子,贪财纳贿、结党营私有什么用这几年,我把命都豁出来,才收拾好山河。正待鼓足余勇,革久布新,为大明缔造一个隆庆中兴呢他们眼都瞎吗看不到老夫的所作所为吗”
“他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韩楫狼狈的捂着脸,恶狠狠的盯着张居正道“对吧,张相公”
这场风波就是醋党挑起来的,他当然能猜到曹大埜上的这致命一本,八成跟张居正有关了。
张相公无视他要吃人的目光,只握着高拱的手,陪他叹气道“这人心,怎么能恶毒至此呢”
“是啊,无情无趣,不如归去”高阁老老泪纵横,一副心灰意懒的样子。
“元翁切不可出此丧气之言,大明一日也离不开元翁啊”张居正忙苦劝道“而且仆管此番攻讦接二连三。先有那汪文辉、刘奋庸暗论阁老而不明言,以发其端今日便有那曹大埜的十大罪疏仆看这八成是有人在幕后操纵,元辅万不可临战言退呀”
“唔”高拱闻言,眼中精芒一闪而逝。张居正进来之前,韩楫就已经一口咬定,肯定是荆人指使的。故而高阁老这番沮丧也有表演的成分在,好试探一下张居正的想法。
能混到这高度的,谁还不是影帝呢
然而张居正丝毫没流露出窃喜的神色,反而提醒他有幕后主谋,鼓励他挫败敌人的阴谋。
这让高阁老受伤的心,稍感安慰。他又想到不久之前,张居正那番感人肺腑的表演,心中的猜疑便愈发淡了。
因为正常人干不出这种精神分裂的事儿来。
“唉,叔大,那些都是你要操心的事儿了。”不过该演还是得演下去的。高阁老便半真半假道“老夫被劾,这就下了轿帘回家注籍待罪了。”
前面说过多次,国朝官员一旦被弹劾,必须立即从衙门返回私宅,途中还要放下轿帘来,以示没脸见人。回家后,便在门上贴注籍二字,然后就宅家等待处置结果了。
这是谁也不能破坏的规矩,就像阁臣绝对不能私扣奏本一样
但高拱怎么可能不操心后续呢他现在恨不得把那幕后黑手揪出来,碎尸万段
因为这次弹劾,真有可能动摇到他的根本啊
张居正作为黑手嫌疑人之一,高阁老当然不能仅凭他几句话,就彻底排除他。
关键还得看他怎么做。
高拱雷厉风行,立即让长随简单收拾下个人物品,把没处理完的奏章交给张居正拿回去,又嘱咐他几样要紧的事情,该如何处置。交接妥当后,便坐着密不透光的轿子,回家待罪去了。
没了师相撑腰,韩楫也不敢在张相公面前转悠,也跟着离开了文渊阁。
张居正和一众中书舍人,将元翁送到会极门。看着那遮盖严实的轿子渐渐远去,张居正面上的表情并不轻松。
肃卿兄,都是你逼我的,不然我何至于铤而走险张相公幽幽暗叹一声。虽然他以有心算无心,然而这世上没有算无遗策的完美计谋。不到最后一刻,根本不知道压上了一切的自己,到底是赢家通吃,还是输个精光
“相公,该去文华殿入看了。”姚旷小声提醒道。
“哦,险些忘记了。”张居正赶紧定定神,吩咐众舍人回去照常工作,不许妄议阁老之事。
众舍人忙唯唯诺诺应下,张居正便急匆匆赶往文华殿。
此时太子正在昏昏欲睡的听侍书官讲解笔法。宝贵的午休时间用来睡觉不太浪费了,当然要痛快看新番了
结果下午的课,就困得不行了
侍书官有严重近视,在那里自顾自的讲解永字八法,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唯一的学生已经睡成磕头虫了。
他还以为太子是听进去了,点头赞许呢。于是便讲的更卖力了。
“再说这一撇,有九种写法”
冯保实在看不下去,想要叫醒太子,却见张相公无声无息进来。
他便不再打扰太子的好梦,朝着东小房努努嘴,示意张相公赶紧开会。
s先发后改。另外,这十大罪已经跟历史上不一样了,我根据实际情况修改过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