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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8章 菊与刀
    让万历皇帝火上浇油的是,邓以赞四人刚下狱,一个在刑部观政的新科进士邹元标,许是受到了艾穆和沈思孝两位前辈的鼓舞,居然也跟着上疏了。



    而且骂的比之前四位更难听,他不光骂张居正盛名难副、志大才疏,甚至连万历皇帝一起喷起来



    他说陛下之前有云,自己学问未成,先生要是走了就前功尽弃了。这幸亏是张相公只是丁忧啊,要是现在死掉了,皇上你是不是就成了失学儿童也不再治理国家了呢你离了张居正难道活不了吗也太没志气了吧



    万历皇帝活了十五年,还从没被臣子这样羞辱过呢,气得他摔了手办,高声大喊着“廷杖廷杖统统廷杖把这些家伙拉到菜市口脱了裤子往死里打打不死他们不要回来交差”



    冯保也恨透了这帮羞辱叔大兄的狗东西,尤其是邹元标,居然敢骂叔大禽兽,这种活不打死算完,还留着过年吗



    自然也没拦着,于是定下来十月廿二日,在菜市口公开执行廷杖,以儆效尤



    冯保还是有些头脑的,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化,他下令司礼监将所有反夺情的奏章全都留中,待秋后再慢慢算账。



    然而风暴还是不可阻挡的形成了



    廷杖的旨意一颁布,京师上下登时沸腾了。原先出于各种原因保持沉默的大多数,现在纷纷跳了起来。有人搞签名请愿,有人搞集体上书,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开始通力营救五人组,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廷杖。



    而且有意思的是,明明留人的是太后,抓人的是冯保,下旨打人的是皇帝,百官眼里却只有张相公。仿佛他才是幕后黑手,只要他松口,这场血光之灾就能消弭无形一般。



    六部五寺各院上本营救,全都石沉大海,于是大家决定上他家去当面劝说。



    刚刚消停了几天的大纱帽胡同,又门庭若市起来。



    一般的官员当然进不去,只能在外头拉横幅请愿。



    但大九卿纷沓而至,游七总不能也拦着了。大司寇刘应节来为三个不成器的手下请罪,请张相公高抬贵手,不要让君子受廷杖之辱。



    工部尚书郭朝宾,兵部尚书王崇古,左都御史陈瓒也来求情了。就连礼部尚书马自强这种仕途上升关键期的官员,都冒着无法入阁的风险,来向张居正求情。



    张相公也不在书房中了,而是匍匐在孝帏里面,一副连日居丧、悲痛昏沉的模样。别人说十句,他能回答一句就不错了



    马自强等大员,极力为五人辩解,说这群后生年少气盛,冒昧无知,但是他们只是为国家计,并不是有意攻击首辅。又说现在皇上盛怒之下,惟有相公上疏营救,才可将这场斯文大祸消弭。



    “居丧之中,管不了外面的事,请诸位部堂原谅罢”待他们絮叨的口干舌燥,张居正方匍匐着,用最弱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



    见他滚刀肉似的油盐不进,马自强等人只能黯然告退了。



    看到各位部堂铩羽而出,官员们都有些灰心了,看来这顿廷杖是在所难免了。



    然而也有不信邪的,比如王锡爵。虽然碍着赵昊的关系,加上张相公的提拔之恩,这次夺情事件他一直没有表态。



    但这次受杖的有两个翰林,他身为掌院学士,实在没法继续装聋作哑了。便带着一众翰林到相府求情,还非拉上已经不在翰林院的申时行。



    申时行摊上这么个二百五同年同乡兼好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但他也是翰林前辈,几年前还当过翰林掌院,实在不好推脱,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来了。



    不过申状元是放个屁都怕动静太大的主,哪能真就愣闯相府快到大纱帽胡同时,他跟王锡爵说,咱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现眼的,胡同里人太多,还是从后门入吧。



    王锡爵一想也是,要是部堂们都没搞掂的事儿,被他们搞定了,诸位部堂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于是一群人摸到了张相公的后门,敲开门递上名刺求见张相公,便在后门房里吃茶坐等。



    结果茶水都喝白了,才等来传话的家丁,告诉他们老爷忽然得了重病,没法见客。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那好吧,我们不打扰相公休息了。”申时行便痛快起身,带着赵志皋、张位、于慎行、于慎思、田一俊等人打道回府了。



    谁知老王这货脑回路清奇,居然趁人不备,闪身溜了进去。



    相府家丁在后头撵都撵不上,又不好直接放狗咬王学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进了内院。



    内院中,张相公躺在软椅上,享受着两个胡姬温香软玉的安慰,这才感觉活了过来。他正待深入交流一番,结果王锡爵就硬闯进来了。



    张居正无可奈何,只好黑着脸让胡姬退下,也不起身,冷冷看着王锡爵道“元驭,擅闯相府,该当何罪”



    王锡爵却不接话,他擦擦额头的汗,拱手请张相公放过那五人。



    张居正翻翻白眼,哼一声道“那是皇上要打的,你来找不谷有什么用”



    “皇上都听相公的。”王锡爵闷声道。



    “皇上正在气头上,不谷说了也没用。”张居正转过头去。



    “皇上即使生气,那也是因为相公”王锡爵执拗道。



    “你要这么说,不谷也无话可说了。”张居正扶着椅背站起来,准备回书房,离这个二百五远一点。



    “相公求你了这一顿廷杖下去,后患无穷啊”谁知王锡爵居然就敢伸出手,拉住了张相公的袖子。



    “你放手”张居正冷冷看着他的手。



    “你不答应我就不放”王锡爵还跟他杠上了。便拉着张居正的手,摆事实讲道理的给他分析,为什么此例不能开。从三皇五帝一直侃到秦皇汉武



    闻讯赶来的赵昊、游七、嗣修、懋修都看傻了。



    他们只见张相公的脸都被王大厨的口水喷湿了,张居正却一直沉默的立在那里,好像石化了一般。



    就在王锡爵准备继续讲魏晋孝子故事时,张居正终于爆发了。他转身抽出了旁边的一把刀,面目狰狞的举在手中



    看着那明晃晃的宝刀,王锡爵登时吓得腿肚子直哆嗦,结结巴巴道“相公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正当他盘算着是跪地求饶,还是抱头鼠窜生还的几率高些时,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倨傲自重、从不折节的张相公,居然噗通一声,给王锡爵跪下了。



    “呃”王锡爵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见张居正拔刀一横,架在了脖子上。



    张相公双目血红、泪珠滚滚,举刀朝着他嘶吼道



    “大众要我去,偏是皇上不许我走,我有什么办法这有一柄刀子,请你把我杀了吧”



    “岳父当心”



    “老爷留神啊”



    “爹小心啊”旁观者的心全都提到嗓子眼。



    “尔杀我你杀了我吧”张相公披头散发,声嘶力竭怒吼着,把刀塞到王锡爵手里,要让往自己脖子上拉。



    王锡爵魂儿都吓掉了,他万万没想到拥有钢铁神经的张相公,居然被逼到了崩溃。



    而且还他么是自己逼的吓得他手足无措,既不敢用力挣扎,也不敢不用力,唯恐张相公手一抖,把他自个嗓子眼给豁开。



    那自己可就成为史上杀害首辅第一人了。



    谁知下一刻,张相公自个先撑不住了,忽然脸色煞白,满头大汗,表情狰狞的松开了王锡爵的手。



    王锡爵赶紧把刀往地上一丢,双手扶住张相公。便见张居正白色孝服的后面,居然现出一团血迹。



    “啊,相公,你被刀扎到了吗”王锡爵无比震惊,难道自己达成了杀害首辅的成就



    赵昊赶紧上前,用脚尖把一滴血都没沾的刀远远踢开。游七恶狠狠推开王锡爵,懋修嗣修扶住了已然晕过去的张相公。



    只见他气若游丝,面如金纸,竟是真的气病了。



    众人赶紧七手八脚将张相公抬进卧房,又叫西山医院的院长庞宪来诊治。



    好在只是急火攻心导致痔疮发作,菊花飙血而已。加上多日粒米未进,张相公才晕了过去。庞宪开了药让游七去煎,又下了针,再给张相公输个葡萄糖也就稳住了。



    赵昊和庞宪走出卧室时,外头天已经黑了。



    庞宪嘱咐赵昊,痔疮这毛病说大不大,但一定要引起重视,一旦严重了甚至会危及生命的。所以要避免动怒劳累外,还不要过食醇酒厚味、生冷刺激,或久坐久立,房事过度



    赵昊点头听着医嘱,心说岳父大人不得痔疮都没天理啊



    他吩咐庞宪道“先保守治疗,我会马上请你师父他们一起进京会诊,务必拿出个最稳妥的方案,尽快治好岳父的病”



    庞宪听得一愣,不就是个痔疮吗,至于还要惊动三位院长么



    “岳父大人身系天下,菊部有恙则天下不安,一定要引起重视,当成头等任务来完成,明白了吗”赵昊沉声下令道。



    “明白了。”庞宪忙点点头,心说公子真是孝子啊,这是把岳父当成亲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