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傍晚。
云雀在街心公园散步,小胖鸟云豆叽叽喳喳飞在他身旁,用欢快的语调叫着“云雀云雀”。云雀大多数时候缺乏耐心,所有温柔都给了小动物和小孩子,他从不觉得云豆吵闹,心情好时还会不厌其烦地给予回应,甚至亲自教云豆唱并盛校歌。
即使过了几十年,云雀依然记得失去云豆的心情。
他将它捧在掌心,那么近的距离,却感觉不到呼吸和温度。
无论如何呼唤,也得不到一丝回应。
那时候云雀就想,如果多说几句话就好了,如果多留一点回忆就好了。重生的机会太难得,云雀不认为自己还能重来第三次,或许可以更任性一点?不要留下遗憾。
(→_→更任性什么的,为草食动物点蜡……)
公园中心的喷泉是情侣圣地,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总有许多情侣在这里群聚,演绎着分分合合的爱情剧。
即使喷泉上只有城市标志,并不具备许愿功能,仍有许多脑残情侣非要把硬币丢进去,对着无辜的喷泉许愿。日积月累,喷泉底部堆满了硬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云雀走到喷泉前,用气势吓退破坏风纪的情侣,一个人独占了喷泉。
随手捡起情侣们逃跑时遗落的玉米,放在掌心喂鸽子。
云豆落在云雀头上,挥舞着翅膀趾高气扬道:“排队!排队!”平时喜欢扑腾翅膀和随地便便的鸽子们,在云雀面前百分百乖巧,排着队求投喂,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远处,一个小小的黑点由远及近,是拎着购物袋的未来彭格列十代目。
沢田纲吉远远看见云雀,一步一步小心地蹭过来,就像一只警惕的兔子,小心翼翼靠近食肉动物。直到发现食肉动物今天吃饱了,不想再加一顿餐,才敢战战兢兢地打招呼。
“云、云雀前辈,打扰了……”
云雀挑眉,“有事。”
纲吉抖了抖耳朵,犹豫道:“那个……骸,我是说六道骸,被复仇者监狱抓走了。”
云雀道:“那又怎样。”
草食动物今天胆子很大嘛,居然主动上来搭话。
对上云雀疑惑地目光,纲吉又是一阵紧张,来不及思考就脱口而出:“骸临走前说……说他还会回来的,从轮回的尽头。里包恩也说骸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回来报复,让我做好战斗准备,可是我……我该怎么做……”
纲吉眼中全是茫然无错,“为什么一定要战斗呢,我很怕啊,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位朋友,黑手党什么的,彭格列什么的,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可是里包恩,迪诺先生,狱寺君大家根本不听我解释……”
沢田纲吉抱着脑袋碎碎念,一副压力太大坏掉了的模样。
云雀思考良久才恍然大悟,草食动物是来找我谈心的!
谈心?找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云雀下意识摸摸脸,难道我这辈子看上去很体贴、很好相处、很像知心哥哥?
纲吉两眼泪汪汪,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或是一位可靠的长辈,尽情诉说自己的委屈,渴望得到安慰。然而……云雀他懂个鬼的安慰……
委员长冷酷道:“你的烦恼,与我无关。”
小婴儿去哪了,终于舍得让这只兔子自生自灭了吗?
听到这样冷淡的回答,纲吉的泪水瞬间决堤。云雀有些不自在,感觉自己在欺负小朋友,一把按住沢田纲吉的脑袋,恶狠狠地警告:“再哭就咬杀你!”
那力道实在不算温柔。
纲吉的脖子不堪重负,在云雀手下摇摇欲坠。
纲吉默默流下宽面条:云雀前辈真的不擅长安慰人啊……
虽然被恶狠狠的威胁,纲吉却忽然不怕了,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云雀前辈特别厉害,我也想像你一样,不只是战斗力,而是……而是……”纲吉纠结着措辞,“是心灵的强大。如果是云雀前辈,一定不会胆怯,不会犹豫,不会退缩,我也想像你一样勇敢。”
事实上,纲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敢对云雀前辈说这种话。
可能是身边朋友都与黑手党有关,都把弱肉强食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就连小孩子蓝波和一平也不会为战斗而困扰。纲吉叹了口气,为什么唯一一个与黑手党无关的山本君,偏偏是个天然呆呢……
云雀天生就有一颗强者之心,说白了就是唯我独尊,自信心过盛。
即使在力量弱小的幼年时期,也从未产生过胆怯啊、退缩啊、恐惧啊之类的情绪。
但委员长毕竟活了两辈子,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多少能明白纲吉的心情。
其实在很多时候,令人恐惧的恰恰是恐惧本身。
云雀偏头想了想,“你对现在的生活有不满吗。”
纲吉呆了呆,半晌才慎重地摇头,“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虽然每天吵吵闹闹,经常麻烦缠身,偶尔还会遍体鳞伤,但比起千篇一律的倒霉日常,他并不后悔认识里包恩。
“但是黑手党……”
云雀继续问:“如果让你失去现在的一切呢。”
“不,不要那样!”这一次没有犹豫,纲吉立刻给出答案。
“就是这样。”云雀抓了一把玉米撒出去,“如果不想失去,就用全力去守护,与其为还没发生的事郁郁寡欢,不如抓紧现在拥有的一切。”
云雀认真道:“虽然不理解草食动物的顾虑,但我也有绝不能放手的东西。对你来说,只要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就会变得无所畏惧。”因为,我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你义无反顾的背影。
直到云雀走出很远,纲吉才回过神。
云雀前辈,似乎跟想象中不太一样,比想象中更加的……更加什么呢?
直到很久以后,纲吉才明白云雀拐弯抹角的温柔。那个人只用短短几句话,就为他指明了正确的道路,那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选择——为守护而战!
而现在,纲吉只是捂着心口站在原地。
明明没有得到任何安慰,却觉得一身轻松,积压的郁闷一扫而空。
纲吉伸了个懒腰,里包恩小小的身影站在围墙上,似乎心情不错。
“蠢纲,为什么站在那里发呆,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哦!”纲吉快步跑过去,拍拍肩膀对里包恩说,“快上来,主菜要被蓝波吃光啦!”里包恩跳上纲吉的肩膀,遥遥望着云雀离开的方向,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
云之守护者,果然非你莫属~
…………
“云雀大人,云雀大人,云雀大人……”
小小的游魂趴在云雀窗口,捏着小拳头,一下一下敲打着玻璃窗。
云雀开窗将他放进来。
这只小游魂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实际年龄却无法考据。
人类一旦死亡,时间就会停止在那一刻,魂体永远保持刚死去的模样。就算小游魂活了几十年,身体也不会长大,思维也不会成熟,因为他的时间已经停止了。
云雀对小动物和小孩子的耐心,延续到小游魂和小妖魔身上同样适用。将桌上的苹果递给他,小孩子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用惨白的双手捧着苹果,一口一口乖乖啃着。
游魂的生活十分凄惨,尤其是低等游魂。
他们居无定所,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逗留在阳间,渐渐失去轮回的机会。
他们大多数不会修炼,也不知道如何凝练出实体。死去的游魂,无法碰触阳间的食物,一直处于饥饿状态,除非有人给他们贡品。
阳间的食物,只要经过云雀的手,就能省掉繁琐的步骤,直接让游魂食用。小游魂双手捧着苹果,啃了两口才说:“云雀大人,我发现了外来的强者,住在废弃神社。”
云雀作为此地的统治者,刚上任就积极整顿领地,赶走了许多作恶多端的强大妖魔,得到全体游魂的爱戴。大家都知道云雀大人喜欢挑战强者,平时四处游荡时,也会帮他留意。
云雀想了想,“废弃神社,我记得那里住了一只狐妖。”
“狐仙大人被赶出来了。”小小的游魂细声说,“上次狐仙大人被云雀大人打败,受了很重的伤,神社就被外来妖魔抢占了。”
抢占领地,在妖魔之间十分常见。在妖魔的世界里,没有同情心,更没有道德和法律,只有最简单的强者为尊,强者可以支配弱者,弱者没有反抗的权利。
云雀身为人类,却对妖魔的规则适应良好,“强者为尊”这条铁律给他省了很多麻烦。
云雀依稀记得,那只住在废旧神社的狐妖,因为态度嚣张被自己揍了一顿。狐妖是一种狡猾的妖魔,战斗力一般,总喜欢搞些阴谋诡计,属于藏在幕后的狗头军师。
狐妖会在饥饿时迷惑人类,以对方的精气为食,每次进食都适可而止,不会伤及性命。正因为这份识时务,狐妖是少数没被赶出并盛的妖魔。
云雀披上外套出门,小游魂在他身后调皮的飞上飞下,像个快乐的背后灵。
…………
太阳下山以后,妖魔鬼怪都开始活动。
云雀一路走来,路边的游魂纷纷弯腰行礼。
游魂们都很识趣,刚开始的确慌乱过一段时间,后来发现云雀大人对弱小的生物没兴趣,只要安安分分做鬼,不破坏并盛的风纪,云雀大人就不会乱发脾气。
游魂们懂事了,人类却没什么长进,几名刚从酒吧走出来的学生,一身酒气,校服穿得乱七八糟,叼着香烟在街上大声谈笑。迎面遇见一身旧式校服的风纪委员长,瞬间腿软。
云雀皱着眉道:“破坏风纪,清扫厕所一个月。”
“是是是!我们再也不敢了!”学生们屁滚尿流地跑了。
远离了城市灯火,夜幕下的神社更显阴森,今晚似乎是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是妖魔鬼怪力量最强的时候,难怪刚才街上那么多非人生物。
神社里寂静无声,云豆不敢乱飞,乖乖停在云雀头顶,歪着头打量破败的院子。
云雀站在院中央,“出来。”
良久,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处,传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不知死活的人类。”
云雀挑眉,“出来,和我战斗。”
黑暗处传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随后是沉重的拖拽声,一位浑身裹满绷带的巨人拖着巨大的斩丨马丨刀,缓缓从阴暗中走出来。巨人身高超过三米,斩丨马丨刀的刀柄比云雀的腰还粗,随着距离拉近,风中传来一阵浓重的血腥味儿。
云雀不满道:“你受伤了。”
巨人将巨刀横在面前,“不是要战斗吗,来吧。”
这巨人也不知什么品种,只是普通的说话,也像打雷一样轰隆隆。
云雀皱眉,“我不和伤员打。”
“人类,你很特别……”巨人歪了一下头,缓慢地坐在地上。他伤得太重了,只是一个坐下的动作,就牵动了伤口,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巨人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对云雀说:“我听说过你,从路过的妖魔口中。明明只是弱小的人类,却打败了无数妖魔。我很好奇,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为了见你。”
云雀摸摸被“雷声”惊到的云豆,“找我有事。”
巨人从喉咙深处发出闷闷的笑声,“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云雀摸摸下巴。
难道我这辈子看上去真的很体贴、很好相处、很像知心哥哥?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找我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