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戎再次挠了挠头，终于试探性开口道。
“从小祖父和父亲就教育我，我们顾家的男儿要忠君爱国，将热血洒在疆场上，以性命护我弘明安全。只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让我不禁思考究竟什么叫作忠君，应该如何忠君。”
听到顾戎问出这样的话，殷景熙的第一个反应是虚眯了眼睛。
以他对顾戎以及顾战云傲雪的了解，忠君的思想是刻在了他们骨子里的。哪怕当今圣上再不是个东西，只要他还坐在皇位上一日，崇武将军府的一家就会守护他一日。
那么这种想法一定不是顾戎自己生出的，是有人提点了他。
而全府上下能够有胆量和顾戎说这种话还不怕挨拳头的，除了顾姒，再不会有别人。
昭昭，竟是有了反叛之心吗？
瞧见殷景熙久久沉默不语，顾戎禁不住后悔起来。殷景熙再怎么说也是皇家子弟，身上流的是皇室血液。如果他误会自己想要叛国，会不会转头向皇帝告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顾戎刚在席间饮的几杯酒瞬间吓得蒸发了。
为了缓和气氛，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故作夸张地大笑了几声。
“哈哈哈！我真是最近读书读傻了，世子殿下千万别误会，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话还没说完，却见殷景熙悠悠开口。
“请问戎兄，何为‘忠’，何为‘君’？”
顾戎咽了口唾沫，“‘忠’便是臣服，听从；‘君’自然是指圣上。”
“非也。”殷景熙否定了顾戎的话，“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而为君者，当以心为心。即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善妒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殷景熙引经据典讲了一串古言，听得顾戎脑袋晕晕。
“这是什么意思？”
殷景熙总结道：“为君者应当以百姓的意志为意志，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对待自己的百姓和大臣也当善之，信之。百姓朝臣为水而非草芥，水以载舟亦可覆舟。”
顾戎这下听懂了，“那什么又叫忠君？”
“忠君，自然便是要忠诚与拥有这般德行的君主。若所忠之人倒行逆施，那便是愚忠，乃是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
这句话像是一记响雷在顾戎脑海中炸开，震得她久久不能回神。
殷景熙点到即止，并不贪多。
“戎兄能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说明你已经有了作为将领的必备德行。”
“可是，作为将领不就该忠诚于君主吗？如果因为君主德行有亏就作出叛逆之事，那岂不是叫天下人所嗤笑唾骂。”
殷景熙对上顾戎的双眸，幽深的瞳孔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
“戎兄上战杀敌，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我弘明国的百姓？”
“自然是……”话到嘴边，顾戎却是愣住了，“那自然，既为了皇上也为了百姓。”
“那如果明知敌军入侵国土将失，而皇上却下令不许你抵抗。你会如何选择？到那个时候，你会选择忠君，还是忠于百姓？”
“这……”
殷景熙侧过身负手而立，目光悠远地望向天际。
此刻余辉已经彻底消退，黑夜降临，接管了浩瀚天地。
“戎兄，真正强大的君王应该广开言路，知人善任；而非闭塞视听，宠信奸臣。”
……
送走了殷景熙，顾戎没有返回觅云院休息，而是继续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中。
刚才殷景熙说的那些话是她活到这么大从来都没思考过的，她真的需要好好想想了。
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顾姒。
屋内烛光熄灭，黑暗笼罩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顾姒却睁着眼直勾勾看着头顶的窗幔，陷入沉思。
白日里画中男子的模样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把一些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如同泥沙一般从记忆的深水中卷起。
那时因为尉坤案被牵连，在大牢里足足待了三个月才被放出来。
因为投给尉坤的那些银钱是她的嫁妆，故而经此一事之后顾姒变得身无分文，在捧高踩低的王府中更是受尽了他人的白眼，就连最低等的良娣都敢到她面前来阴阳怪气。
就在她寸步难行的时候，一名男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自称莫卢山，是位行走西域的商人，以运输贩卖西域国家的货物谋生。因为莫卢山的母亲是西域人，所以他前往西域跑商比寻常弘明人更有优势。
莫卢山谈吐风趣幽默，且出手大方阔绰，令人印象深刻。并且无意间透露出自己是由京都城内大户人家聘请帮忙跑商的，往返一趟至少能赚上千两银。如果顾姒愿意，何意像其他人一样给他投钱。等他把货物带回弘明变卖之后便会返给她相当高的利息。
顾姒正在为银子发愁，一听这话便心动了。但她刚经历过私盐案，心中也十分戒备，还是不愿意冒险。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牢里传来了顾战病重的消息。
顾姒苦苦哀求了殷琉焕许久，才求得对方想办法让她带着大夫进天牢给顾战诊病。
只是顾战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大夫为了给他吊命，用的都是最珍贵的药材，这让本就手头吃紧的顾姒更加捉襟见肘。
就在顾姒为银子操碎了心的时候，冯尔雅出现了。
对方主动给了顾姒二百两银子，还低头向她认错，并且哭诉自己也不知道尉坤贩运的竟然是私盐，还被太子举报杀了头。又称因为这件事，她已经被殷琉焕狠狠责罚了一顿。如今知道顾姒手上不宽裕，便将最近几个月存下的月银送给她应急。
顾姒心里并没有原谅冯尔雅，但为了给顾战治病，她并没有推辞这二百两的银子。
有了银子，顾战总算得到了及时的医治。但大夫却告诉她，想要彻底痊愈还需要准备更多的银两，让她抓紧时间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