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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容是疑惑的,但她也知晓一件事,若要与人决裂,万万不可对对方抛出的诱饵怀有试探之心,当断则断。
否则没完没了,十分被动。
可她又确确实实疑惑了,大概是年少时第一次发觉幼时乖巧憨态的小女孩其实聪颖非常,学什么都极快,领悟力惊人。她最初是惊奇的,也越发喜欢,后来对方越长大,越耀眼夺目,衬得她人十分不足,她便越发想揣测其深度,越发想与之比较。
这种探究心理就仿佛一种病。
谢明容觉得自己该走,可她没走,还站在那等着明谨给答案。
“世人都说我是大房嫡长女,是谢远的女儿。谢家,是天下公认的谢家,高祖亲赐,三大紫勋,世袭罔替,它的嫡长女必须是最优秀的。而谢远何许人,年少时便为昭国第一世公子,于荣耀时风华万丈,于风尘时蛰伏崛起,他的女儿也必须是优秀的。”
“王权之下,最华美的笼子,最尊贵的金丝雀。”
她用这样简短的一句言语形容自己的身份地位。
“可无人知我惫懒,心性极野,旁人于草地端方姿态时,我想着爬树翻墙,爬树翻墙时,又总想着如风筝一样飞出这大宅深院,我贪图的总是不该属于我的,而求而不得,是很折磨人的事。”
明谨素来是不喜欢直白表达情感的人,她含蓄内敛,今日所言,听着平和,如老者阐述平生,但也足够坦诚以待。
谢明容有所动容,因为她信。
“你的贪心,我是见识过的,最后你不也的确飞出去了么?固然最后又飞回来了。”
“但这应该跟婶婶对你的影响有关,与我何干?”
谢明容忽然有些疲惫,转身欲走。
“好强,并非是姐姐你一人的天性,谢家女儿骨子里藏着的都是傲气。”
“你有,我更该有。”
“所以当你立志要做谢家女郎端方第一人,承继家族荣耀,克己复礼之时,就没想过从小被你带着玩耍,被你教导功课礼仪的我不会有压力么?”
谢明容震惊,像是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你不想输给我,我亦不想输给你,所以我学了,也跟你比了,姐妹之间多有比较,太多了,有时候会伤及情分,但我也不曾后悔,就好比我不愿意在那些郡主公主面前低头,因我始终不愿意做那战败之人。”
“但有一点我始终不如你——无论我怎么努力,多少年后无论成就什么样的身份地位,是荣耀,还是尘埃,都不会像姐姐那样疲乏时候回家能得父母一丝抚慰,也不会在你与父母生分时,你的母亲会放低身段主动对你低头,因为她对你不舍。”
“这就是嫉妒。”
因为她的父亲是谢远,她的母亲....她怕再过几年,她会忘记她的样子。
已经太久太久了。
那个于雷雨时坐在屋檐下固执等着的小女孩始终没等到母亲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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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容有些动容,本该是生气的,但她面上流露出且没来得及隐藏的竟是一种怜惜。
好像回归到了最初,她无视父母的告诫——让她远离危险的大房,去接近,去陪伴年幼的二妹妹,最开始的情感也只是因为怜惜。
那时候明谨尚且年幼,她的孤独跟难过都还没学会遮掩,这种印象就深入了记忆。
不过反过来,明谨也等于重塑了她的认知。
原来高傲优秀如谢明谨,也曾追在自己身后,执着与自己比较么。
卑劣的也不止自己一人?
谢明容恍惚之中,却突想起了什么,眉目猛然锐利,瞧着明谨淡淡道:“婶婶是生性疏阔之人,她可以容忍自己困于宅门,却不忍你同她一样,所以她从不强逼你学那些规矩,而祖父跟大伯虽才学斐然,心机高绝,到底是男儿身,能教你的也只是那些权谋吧,闺阁女子该学的端方规矩,他们是不管的,原本我以为我对你的教导也不过是你我之间的事情,是我当时年少心软,后来想想....那些年你我的争斗,其实何尝不是他们一手造就。”
谢明容从桥上一步步走下,居高临下俯视着明谨。
“直到你离开,我才看清自己在谢家真正的地位,从当年祖父暗示我若努力优秀一些便可替代你,从大伯掌握谢家后让我替你出席一些你不便出现的场合,从我父亲让我嫁给归勤伯府,替大伯笼络军部,我就知道我谢明容在谢家看来也只是你的替身,既可以在你惫懒不愿上进时当靶子引你上进,又可以在你离开后充当联姻的棋子。”
“谢明谨,你让我如何甘心?”
“如今你还要哄我骗我,无非是看穿了我心中软肋,以为尚能拿捏我,是否大房三代一贯将其他谢家人视为棋子?”
谢明容眼里有猩红,也有难以疏解的偏执。
明谨一时心惊,还没反应便看到谢明容探手抓来,抓住了她的咽喉。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们父女可是视人命如草芥,你那好朋友不就是在你们的权谋之下抄家灭族么,她是如何死的?”
“吊死在官憩院水月楼中,一袭薄红纱衣,眉目渗血,双目难闭....”
一瞬间,水上桥头,桥边青木,木下落花都被一缕风卷动,似海上幻影,颤抖后破碎撕裂。
然后....
明谨猛然惊醒,视线清明后,树木花叶绰绰的缝隙中,她看见不远处的湖泊依旧是湖泊,桥依然是桥,桥上人依旧在那,远望湖泊,眉目浅淡,毫无刚刚狰狞之貌。
直到不远处一个俊挺儒雅的青年着急走来,见到她后才舒展了眉宇,小心翼翼上台阶,谢明容看到他后,眉头微蹙,但还是端方行礼,克制着为妻的贤淑之礼。
后在看到自己夫君伸出手来想扶着她,她迟疑了下,到底还是任对方搀住了自己。
裙摆跟长袍尾微微接洽,两人相携下了桥,飞花乱舞,却颇为寂静。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外乎如是。
“姑娘,您....”
芍药小心翼翼站在身后出声。
“是我二伯他们逼迫她嫁入归勤伯府?”
“从当时动静上来看,不算逼,应当算大姑娘妥协了。”
明谨思虑一二,“我姐姐那性子,若无其他外因,就算不喜欢,也不会拒绝,所以...她有心仪之人?”
否则就没有妥协一说了。
芍药点点头,“这件事很隐秘,二房似乎处理过相关之人,那边一时也探查不到,但那边从经验分析,十有**是有这事儿,只是目前时间不够,还未能追踪到此人痕迹。”
明谨却摇头,“不管有没有,都不用查了。”